巴圖到了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和另外幾個追去抓賊的住客一起回來。
看到雨京和琴香一臉期待的站在客棧門口望著他,巴圖皺著眉,輕輕搖了搖頭。
追去抓賊的另外兩個男子也是一臉垂頭喪氣,“那群人手里有刀,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店小二好像在那群野賊離開的時候被傷了胳膊,躲在柜臺后面驚魂未定。老板端了壺酒過來給他們幾個人,低聲勸著,“最近南邊鬧了大水,我也是看這幾個月陌生人多了許多,八成是難民逃過來的,都餓紅了眼了。”
客棧里現在已經聚集了幾乎所有的住客,每個人都滿臉的焦慮。老板報了官,來的衙役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肥胖的身子搖晃進來,嘴里叼著個條柳枝,聽了大家的訴苦之后,只是目無表情的說,“這種事情一天發生好幾回,都是些野賊,要是官府能抓到他們,你們再過來認領東西就是了。”
人群中有人出聲,“那要等到多久?”
衙役揉揉惺忪的睡眼,“我哪知道?你們東西丟了還算好的,前些日子還有人追出去了命都喪了!”
正說著,琴香突然眼尖,盯著巴圖的肩膀,“你受了傷?”
巴圖這才把一直捂著肩膀的大手拿開,臉上帶著愧疚的神色望向雨京,“……沒事,剛才蹭了一下而已。”
雨京走過去仔細一瞧,那根本不是蹭到這么簡單。老大的一塊刀口呼呼冒血,要不是巴圖這么久一直都按住傷口,估計現在整條袖子都要染紅了!跟著一起去抓賊的另外幾個也湊過來看,都豎起大拇指,“剛才跟那群畜生打的時候,就這位大哥最賣力了,這受了傷還忍著追去那么遠,簡直太了不起了!”
雨京狠狠白了一眼這幾個人,巴圖疼的額頭冒汗,狠咬住下頜不言語,這些人卻跑這里來夸什么英雄好漢?她把巴圖扶到一邊,輕輕掀開他已經撕開的衣袖,低聲問,“可是很疼?”
“皮外傷,不礙事的。”巴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隨即又黯淡了下去,“就是沒抓到他們,把咱們的錢要回來……”
雨京鼻子一酸,眼眶跟著紅起來,緊緊握著巴圖的手,“把我給昨天給你的銀子給我,我去請個大夫。”
巴圖一聽又不同意,“公主……”他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只有這些錢了,三個人趕路都不夠了,怎么還能看大夫?”
“那難道看著你的胳膊毀了嗎?!”眼淚終于順著臉頰而流,雨京提高了聲調,“要活著就一起活著,餓死就一起餓死!”
客棧里還有別的傷者,老板就親自去請了一個郎中過來,說收費合理,其實私底下也暗塞了些小錢給那郎中,讓他趕緊給受傷的人包扎一下,省的有人死在店里。
這位郎中看起來就像是一副沒有多大醫術的,草草看了看店小二的傷勢,在恭親王府稍微讀過一些醫書的琴香湊過去看他開的方子,竟然是瀉火的涼湯。等輪到巴圖了,郎中的眉頭皺了皺,有點束手無策的樣子,從醫箱里拿出一瓶藥粉,連清理傷口都沒有,什么都不說就撒到巴圖肩膀的傷口上,疼的巴圖轉過頭干咳一聲。
“你到底會不會看?”連琴香這會兒都按耐不住的著急,“你撒的那是什么?”
郎中摸了摸鼻頭,眼神飄來飄去,“這是……我家祖傳的止血散。”說完就站起身,扔了一條白布給雨京,“你幫他包一下,以后每天一次……每天三次用清水洗一下就沒事了。”
“就這樣?”雨京有些不可置信,巴圖的傷口裂的有一只手那么長,到現在還是在滲血,這郎中連服湯藥都不開?
郎中覺得有些說不過去,就低頭寫了副方子,“你去取這個,每天給他服用就是了。”
琴香搶過來看了看,這回倒是開對了藥材。她抬頭和雨京點了點頭,“我去取吧。”
客棧里不依不饒的住客不放衙役回去,都拉著他讓他給個說法。有的是好不容易湊夠了錢想要進京趕考的,有的是用錢要回鄉下治病的,還有的是東湊西湊想要去京城弄點小買賣的,現在大家大眼瞪小眼,都慌了神。
衙役對這一切仿佛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掏出一個本子,毛筆在嘴里含了含,大聲喊道,“你們都過來留名留姓,說說你們都丟了什么,到時候野賊找到了就來衙門和我對名字!”
巴圖和雨京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沒再說,瞧瞧退回了房間。
銀子沒有了,但是他們卻不能留下姓名。一個是已經死了的格格,一個是從府里逃出來的大漢,還有琴香的爺爺的名聲……他們如今最不能做的,就是暴露行蹤。現在根本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清了。
雨京幫巴圖包好了肩膀,扶他躺倒炕上歇著,自己一點點收拾起地上的爛攤子。忽然想到,“巴圖,我們把馬車賣了吧。”
巴圖忍著疼翻過身直搖頭,“不行!從這到江寧難不成要讓你們走路過去?!”
“那你看現在咱們的銀子還能走幾天?”
巴圖想了想,“一路不停的話,省吃儉用,能到順德。”
雨京低頭打著包袱問,“到順德多少天?順德到江寧又要多久?”
“到順德大概還有兩三天,從那兒到江寧少說也要十幾二十來天了。”
沒多久琴香回來了,在樓下煮好了湯藥端上來,看屋子已經收拾干凈,巴圖也睡著了,只好把藥放在桌上,拉著雨京低聲問,“咱們還有多少銀子?”
雨京嘆口氣,把和巴圖商量的結果告訴琴香,末了問道,“香姐姐,你看我們能不能回去王妃那邊,再問些銀子?”
琴香瞪大了眼睛,“不行!絕對不行!”
這突然一聲尖音,把雨京又嚇了一跳,“你怎么了這是?”
琴香坐定了喝了一大杯茶,才算定住了神。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雨京,“我剛才去拿藥的時候才聽說,老王爺去了……”
雨京一愣,才幾天的功夫,上一刻她還輕輕拉上了王爺的被子,現在恭親王就已經沒了?
琴香又觀察了會兒雨京的表情,才又開口,“你知道可嬌,那天你和冰青說要她跟我們走了,冰青卻說王妃要留她。我當時就已經猜到,王妃最后是要讓她陪葬的。”
“什么?”雨京倒吸一口涼氣,軟軟地后退了好幾步,“你說什么?”
“我就是怕你跟冰青吵起來,到時候大家都走不了了。”琴香說著說著哭起來,“可嬌瘋成那樣,王妃還能把她怎么樣?難不成讓她出了府出去亂說?”
雨京愣愣的坐進椅子里,“可是你讓我放了手……”
琴香也激動起來,渾身顫抖著喊道,“我不讓你放手,可嬌離不開那個院子,難道我們也要留在那里陪著她一起死嗎?冰青又怎么樣,冰青最后不也是明白可嬌的下場,她說了什么?她什么都沒說!”琴香哭著抓緊雨京的雙手,“我們不能回去恭親王府,我不敢再回去了!雨京,這世道變了,你如今問我,我只知道要活著,咱們只能往前走了啊。”
巴圖被琴香的哭聲也吵醒了,坐起來一看琴香哭的眉眼不分,雨京紅著眼眶,眼神慌亂。他不太清楚到底兩個人剛才說了什么,只是肩膀的疼痛讓他有點專心不起來,整個右邊手臂都疼的太不起來了。
看他醒了,雨京抽回手擦了把臉,勉強定了定神,什么也沒再和琴香說,走到巴圖炕邊坐下輕聲問,“好些了沒有?”
巴圖點了點頭,才要說話,又聽見雨京和琴香淡淡地說,“香姐姐,以后咱們三個人就算綁在一起了,不管死活,我們要互相照顧著。可嬌的事情,我不希望以后發生在我身上,或者巴圖身上,或者你身上……”
琴香聽了這話哭的更是傷心,捂著臉肩膀不停的抽動,微弱的哭聲斷斷續續,雨京輕嘆了一聲不再講話,房間里頓時又安靜下來。
巴圖側眼看了看那個曾經在草原上放聲大喊大笑的小公主,這一刻她眼里的堅定,還有一臉平靜大氣的表情,和那個嬉笑著無憂無慮的公主已經是天壤之別。公主和對面的姑娘嘴里所說的人名他并不清楚,他也不知道這一年多時間里公主到底在恭親王府里做些什么,他甚至也不是很清楚公主在宮里那段時間,她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又怎么莫名其妙的那樣消失了。
但是他心里明白,公主長大了。公主再也不是那個沒有煩惱沒有憂愁,不知天高地厚只會哈哈大笑的孩子,那雙明亮的眼睛之下,多了很多他從來沒見過的成熟。而他也相信,那份成熟冷靜,不是一日得來的。
巴圖心里突然釋然開來,有一種惆悵也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如今他再要面對伊桑,會很開懷的告訴她,公主已經不需要他們在身邊擔心她是不是又要惹麻煩,是不是又要任著性子招惹到別人了。
許久之后,巴圖看見雨京微笑著轉過頭望向自己,那笑容讓他安心,讓他安慰。“巴圖,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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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了,哦耶~人生第一個一百章。大家慶祝一下,投票收藏啥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