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京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該吃該喝該睡，什么都不耽誤。蕓墨每天陪在她旁邊，盯著按時給她換藥，還幫她刮痧按摩，兩個人又同睡一張炕，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剛進宮的時候。

十四阿哥后來再也沒來過十五格格這邊，估計一是因為那次讓雨京真的噎的不輕，另外宮里又準備十二阿哥跟十四阿哥婚事，也忙的不能跑過來發(fā)威。一轉眼臘月二十三灶王爺升天，皇上帶妃嬪和阿哥們在坤寧宮祭灶神，鞭炮聲此起彼伏，宮里開始忙碌的準備過年。蕓墨府上送來一些過年的供品跟幾件新衣，額娘又花了些錢打點了宮里的太監(jiān)，多帶進來很多小點心。

勤妃已經(jīng)準了雨京回家過年，她自然不稀罕宮里這些跑前跑后的忙活。只是有時候會抱怨很久都沒看到十三阿哥了，今天一早見十三阿哥又派人送來好多蒙古供果，也不嚷嚷了。宮女們趕著年前的大掃除，又添置了很多漂亮的花燈。天還是冷的要命，又下了幾場大雪，但是十五格格院子里已經(jīng)明顯的年味十足，窗戶上都貼了細致的刀剪窗花，四處都是福字。

十四格格派人給蕓墨送來一件大紅色翻毛披肩，是上次八阿哥送的那塊料子。蕓墨也識相，知道該回十四格格院子了。就笑著跟十五格格說，“民女也得快些會十四格格那邊打點一下了，怕是格格那邊少了人手。”

十五格格還想留她，但也不想大過年的跟十四姐鬧脾氣，又塞了些過年的小吃給她，“你們倆這一走，可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見面了。”

蕓墨又說了些安慰十五格格的話，回屋看雨京老早就換上那件墨綠色袍子，等著小太監(jiān)傳出宮。又拉著蕓墨的手，“你也穿這件吧今天，咱倆穿一樣的。”

這袍子是十五格格之前賞的那塊料子，兩個人一人一件。身板都差不多，蕓墨穿起來還有些松，開著雨京玩笑，“你是不是該少吃點了？”

再回頭看到那件大紅色披肩，輕輕笑出聲。紅配綠。

蕓墨把披肩挽在手臂上，收拾了自己的包袱，看雨京在一邊等的無聊開始繡著東西，“你可是能出宮了，這就把我們都忘了是吧？”

雨京不好意思的笑著，又擠著眼睛，“你不也早就想回十四格格那邊了。”

自打雨京上次被打以后，這孩子算是徹底老實了。雖然在十五格格這邊還是隨隨便便的，只要一出院子就警惕的多，給娘娘們請安也規(guī)矩做全，該說的不該說的分的清楚。

蕓墨雖然沒提過八阿哥的時候，但是總覺得雨京是知道的，又不曉得她什么時候知道的。有一次兩個人開著玩笑在后院追著打，雨京突然不知道學著誰的口氣，“姑娘皮膚好白啊——讓我摸摸啊——我從來都沒盯過別的姑娘的臉呀——”

蕓墨當時沒覺得什么，只是又學著雨京的口氣和她鬧著，“公子不要調戲民女啊——”后來晚上快睡覺了，猛地想起那句話。夜已經(jīng)深了，雨京早就睡的不省人事，她也沒再細問……

蕓墨沒好氣的白她一眼，“你能得瑟幾天？過了年不是還要回來。”

“能跑幾天是幾天啊，我自打回京外面景色什么都沒看過。”雨京一臉的興奮，“天天墻啊墻啊的，我都快以為整個京城就這么大而已了。”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有個太監(jiān)過來傳小主隨奴才出宮，雨京才拉著蕓墨的手往外走。十五格格在前院忍不住的笑，“你們兩個跟雙生兒一樣。”

雨京一聽大喜，十五格格又逗著，“你少樂了，說你們是雙生兒難為人家蕓墨了，你肯定是接生嬤嬤拉的太狠了。”

蕓墨聽了跟十五格格一起大笑，雨京撅著小嘴嘟囔，“我還比她高半頭了……”

雨京拜別了十五格格，隨太監(jiān)走了。十五格格又有點失落，“你瞧瞧，說走就走了。”又轉頭看著蕓墨，“你也趕緊回去吧，我不多留你了。”

蕓墨抱著小包袱剛出十四格格院子，一陣冷風襲來，一口氣都睡到脖頸里面。往上拉了拉袍子，剛伸手想把那件披肩披上，有人伸手從身后接過，輕輕的鋪在她背上，手指滑過她的脖子，冰涼的觸感讓她身體一抖。

一回頭，四阿哥正望著她的眼睛，又順勢系上她胸前的披肩細繩，“風大。”

“民女給四阿哥請安。”禮還沒做，又被四阿哥一雙手扶住，“大過年的，別這么麻煩了。”

蕓墨愣在一邊，不知道要說什么，突然想到那天大殿上的事情，“……謝謝四阿哥那天相救。”抬眼一看，還是那樣的眼神看著蕓墨。每次，每一次，他都這么看著，眼神里好像有什么話要說，又總是不說。蕓墨從驚慌到從容，一次次的面對這對眼眸，這里面帶著期待，又帶著專注，唯一沒有的是輕浮。

一個皇子的架子在哪里？一個未來皇帝的威嚴在哪里？她看不到。

“沒事。”他淡淡的說，又望向她被踢的地方，“好些了？”

蕓墨點點頭，“回四阿哥，全好了。”又附上一個笑容，“勞煩四阿哥費心了。”

四阿哥又望著她，蕓墨覺得有些尷尬，跟四阿哥站的太近了，耳邊颼颼的風聲，又伴著他的呼吸，“我總覺得……”

“你醒了以后像是變了一個人。”

蕓墨怔怔的抬頭，話不知道再怎么開頭，再怎么開頭呢？他什么都不會說，他只知道望著她，從來不告訴她，在她穿越來之前，他們到底為什么認識，又有些什么故事。

何況現(xiàn)在都不重要了，她早就已經(jīng)變了想法。

四阿哥的手松開，“沒關系。”

還是如此。

“民女回十四格格那邊，先行一步了。”蕓墨欠身，手里的小包袱抓的更緊。

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聽見四阿哥說，“那天你緊閉著眼睛，臉上全是疼的樣子。”

蕓墨轉過身，“真是麻……”

“那時候我抱著你跑回你府上，你也是那個表情。”四阿哥盯著她的臉苦笑著，“我還以為，你這次再睜開眼，就什么都記起來了。”

蕓墨微微張開嘴，又往回走了兩步，靜靜的聽著。

“在品雅軒你最后跟我說，你整天恨不得想要殺了我。”四阿哥眉頭一皺，“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你就跑了。”低下頭輕聲一笑，“再醒過來，就連我是誰都不記得了。”

蕓墨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四阿哥跟前，四阿哥比她少說高出一個頭，之前總知道他挺高的個子，現(xiàn)在站近了還得仰著脖子看著他。

四阿哥的手臂慢慢抬起，攬住了她的肩膀。

蕓墨又是一抖，卻沒有掙扎。他連抱著她都這么輕柔，她怎么能用力掙脫。

過了良久，四阿哥輕輕嘆口氣，“你是真的不記得我，還是不想記得我？”

“民女很想知道。”蕓墨抬起頭，聲音帶著一絲疑惑。

四阿哥緊皺的眉突然松了，眼間多了幾分悅色，“隨我來。”

一路上兩個人都無話。四阿哥攥著蕓墨的手，蕓墨一開始想要推開，又被抓的更緊。跟這比起來，將要聽到的故事讓她更覺得心跳加速，她無意反抗。

再回過神，已是一條小路，和上次從勤妃宮里出來走的那條差不多，沒有人。上次那條小路，那件橙黃色的袍子，那個低著頭捂著臉的八阿哥……想到這，蕓墨本能的手一縮，四阿哥也沒在堅持，任憑她抽回了手。

四阿哥面帶無奈的抱歉，“今天哪里都是人。”

看蕓墨沒說話，四阿哥輕輕道，“你應該記得你大哥自幼陪我讀書？”他勾起嘴角，“那時候他為了逗那姑娘開心，爬上樹捅了馬蜂窩，滿臉被蜇的都是胞，我本來是去你府上取笑他的。”

“你阿瑪嫌他丟人把他鎖在后院，我過去的時候，突然聽見你在唱歌。”

四阿哥的臉上洋溢著溫柔，像是這段回憶對他非常深刻，“從來沒聽過那么好聽的聲音，走進去看你坐在亭子里面繡著帕子。”

蕓墨漸漸想起來，曾經(jīng)四阿哥對她說，第一次跟她見面，她就是在繡著那塊帕子，還有帕子上的兩句情詩。

四阿哥笑的都這么柔和，“就問你，繡給誰的。”

“你臉上連羞都沒有。”四阿哥望著遠處，“你竟然說，誰得你喜歡就繡給誰。我得你喜歡，送給我也行。”

蕓墨的臉刷一下就紅了。

四阿哥笑看蕓墨失神的臉，“我問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就說，來看你哥還能讓你阿瑪好生派人領路的，除了四阿哥沒別人了。”

四阿哥臉上的笑容讓蕓墨都跟著覺得溫暖起來。四阿哥低頭還是柔情的看著蕓墨，“想起一些沒有？”

蕓墨想要搖頭，又不想毀了他的好興致。畢竟從來沒見過四阿哥這么多笑，又笑的這么愜意。蕓墨輕點了下頭。

四阿哥深深看著蕓墨，“那你還記得，后來我說遲些讓你進宮再找皇阿瑪指婚，惹惱了你，說要殺了我嗎？”

蕓墨倒吸一口涼氣。不遠處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沒聽過的幾個聲音在低聊著，蕓墨愣了一下，抬頭求助的看著四阿哥。

“回去吧。”四阿哥的臉上又恢復了以往的冷靜，仿佛剛才那個拉著她聊著那些讓他回味無窮的人根本就沒存在過。

蕓墨趁機快步往回走。遠處又聽見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音，震的人耳朵發(fā)麻。心里更是上下打緊，突然對四阿哥多了幾分說不清楚的憐憫。他好像被那個雷劈之前的蕓墨深深吸引著，就算她是個拿皇子的尊嚴都能開玩笑的格格，他竟然一絲的氣惱都無。

被冷風吹的臉生疼，蕓墨低下頭。只可惜，他喜歡的那個格格，已經(jīng)被人替代，完全沒了他想要看見的影子。那個好聽的歌聲，他怕是再也尋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