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雨京慢慢再睜開眼睛，已經(jīng)暮色茫茫。伊桑在她炕邊坐著，低著頭繡著花樣，看格格醒了，坐近了些，給她拉了拉被子。
“……伊桑?！敝豢匆娝哪槪昃M肚子委屈一股腦又冒出來。
伊桑還是勉強(qiáng)笑著給格格擦臉，雨京看她半邊臉腫起來，才想到，“那個(gè)瘋子走了沒有？”
伊桑側(cè)過身，雨京歪著脖子一看，胤禎杵著腦袋在桌子邊睡得正香。
“我說，哎！”雨京做起身，朝著胤禎一喊，“你怎么還在？”
胤禎身子一震，頭從手掌劃掉，又猛地抬起，睡眼惺忪，“你還知道醒？”幾步走到雨京炕邊，拉開伊桑，“我當(dāng)你得睡到明兒早上了?！?/p>
“格格想吃點(diǎn)什么？伊桑去拿?！币辽Ｊ侵栏窀竦牧?xí)慣，多大的事情發(fā)生了睡一覺再飽飽吃一頓，什么事兒都忘光了。
“我不餓?！庇昃┳松碜樱p輕捂著胸口，“給我口水?！?/p>
伊桑一愣，也沒言語，轉(zhuǎn)身倒了杯水遞給她。
“你晌午是在干什么？”胤禎揉揉眼，“一回家就撒歡兒了？”
自上次在十五格格院子里被胤禎親了以后，雨京巴不得再看不到他，好不容易安靜了這些天，這人怎么這么不要臉又來了。
“你過了年就要成婚了，怎么還這么個(gè)德行？”雨京狠狠瞪他一眼。
胤禎也不惱，還是嬉皮笑臉的，“我琢磨著這么多天沒見，你不得想死我了？”伸手就要摸她的頭發(fā)，被雨京一把打開，“你再碰我信不信我死給你看？”
胤禎稍微有點(diǎn)不自在，倒也沒又喊出聲，轉(zhuǎn)頭看了眼伊桑，“你出去吧?！?/p>
“不可！”雨京一把拉住伊桑的手，“你別又把人都支出去，干什么？”
看她這副草木皆兵的樣兒，胤禎張開嘴哈哈笑了，“難得，你現(xiàn)在真有怕的了？小爺可是沒白下功夫?！辈贿^轉(zhuǎn)眼又嚴(yán)肅起來，“我不是來找麻煩的，你也用不著這樣?！?/p>
雨京還是將信將疑，拉著伊桑，“那就讓她坐這?！?/p>
“小爺行得正坐的直?！必返澤靷€(gè)懶腰，“我來是想告訴你，蕓墨昨兒個(gè)讓額娘罰了?！?/p>
這么一說，乃仁臺(tái)那張臉又突然浮現(xiàn)雨京眼前，“為什么？”
一看雨京沒大吼大叫，胤禎心里還有點(diǎn)奇怪，又定住看了下她，“她……之前是不是和四哥有什么事情？”
雨京替蕓墨抱屈，“她不是病了么，什么都不記得了，我也不知道呀?！?/p>
“反正額娘是急了?！必返澠沧臁?/p>
“你也在？”
“皇阿瑪他們都跑去五皇叔那邊，我沒趕上。到了額娘那邊聽那個(gè)誰，十三哥那個(gè)，哎我忘了她叫什么了，跟四嫂說看見蕓墨跟四哥抱在一塊兒。四嫂就哭了，說之前她還沒進(jìn)宮的時(shí)候四哥早就說過這么一個(gè)人了，不行就納進(jìn)府里，省的叫人看見了說閑話。額娘就叫她過來問話，本來是想說如果真是這樣，就隨了她的意思，結(jié)果她說她什么都不記得了，額娘面子上下不來，可不急了?！?/p>
“她們把蕓墨怎么樣了？”
“沒大礙，跪了一晚上，今兒早我碰上十哥，說他們幾個(gè)去十四妹那邊的時(shí)候見了，能下床就是走路不太行。我合計(jì)著過來告訴你一聲，十四妹不敢叫太醫(yī)，你給她送點(diǎn)藥膏進(jìn)去，她也好心里舒服點(diǎn)?！?/p>
“蕓墨也瘸了？！”雨京一著急，抓住了胤禎的袍子，又被他反手抓了手。
“你先說你下午是在兇什么？”胤禎挑著眉。
雨京想甩開他的手，又被抓的更用力，“你再不松手我喊人了??！”
胤禎瞪著眼，“你是打算以后都這么跟我說話？我是怎么樣你了？”
怎么還有人這么恬不知恥的？雨京火大，“你松不松？”
“不松?！庇?jǐn)[上詭笑，“你叫吧，叫的越大聲爺越開心。”
再一看雨京又哭了，趕緊松了手，“……得得得?！?/p>
伊桑湊過來給雨京擦臉，“格格這是怎么了，總是在哭?！?/p>
“五哥哥走了……”雨京捂著臉抽噎。
胤禎聽她們倆用蒙古話這么一說，也皺起眉，“你五哥哥死了？”
“我呸！”雨京用力瞪著他，“我五哥哥做了喇嘛，你巴不得我五哥哥死了是吧？”
一聽這神通廣大比十三哥地位還高的五哥哥沒死，胤禎有點(diǎn)失望的撇撇嘴，“做喇嘛有什么好哭的?！?/p>
雨京拉著伊桑的手，“大哥哥腿瘸了……”
伊桑愣了一下緊跟著也眉頭一緊紅了眼。胤禎一看這倆人抱頭痛哭把他撂在一邊，干咳了兩聲又?jǐn)D開伊桑，坐在雨京炕邊，“要不，小爺委屈一下，你以后把我當(dāng)你五哥哥得了？”
雨京腫著眼睛白他一眼，“就你？”
“怎么的？愛新覺羅皇子都趕不上一個(gè)喇嘛了？”胤禎急眼，“你也不打聽打聽，這天下都是誰家的！”
雨京乏力再繼續(xù)和他扛下去。大哥哥好端端瘸了腿，五哥哥再不能陪著她，阿爸那些枷鎖一樣的囑咐，乃仁臺(tái)那諷刺的口吻，還有那個(gè)狐貍臉……她沖伊桑笑著，眼淚又涌出，“我想擦把臉?！?/p>
胤禎看伊桑端著臉盆出去，再一轉(zhuǎn)頭看雨京小臉哭的難看，心里像有把刀在刺，手笨拙的停在空中又慢慢放下，“……我一看你哭就沒轍。”
雨京終于喘口氣，又覺得頭暈眼花，抬頭看胤禎苦著臉，倒有點(diǎn)感動(dòng)。
“那我下回看到溫蕙，告訴她一看見你就哭?！?/p>
胤禎用力彈了雨京腦門一下，“德行，你當(dāng)小爺見誰都這樣？”
雨京疼得瞪眼，又盯著他的臉看了會(huì)兒。胤禎被她看的臉突然紅起來，“我說真的，讓我做你五哥哥好了?！?/p>
兩個(gè)人都笑了。雨京突然覺得有些尷尬，低下頭想了想，“我哪來這么多五哥哥?！?/p>
“你要是不哭了，做你六哥哥也無礙?！?/p>
這張棱角分明的臉，厚重的眉毛，壓不住的年少輕狂。雨京深深的看了好久，吸了吸鼻子，“胤禎。”
從來沒聽過她喊自己名字的胤禎一愣，臉上的笑容全無。
“我們拜安達(dá)吧？”
他眼睛瞪的又圓又大，嘴巴緩緩張開。
雨京忽然推開他跳下炕，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出來一塊玉石，遞給胤禎，“這是我阿爸給我的，聽說很昂貴。我知道你也不稀罕這東西，不過拜安達(dá)要交換信物的，你就收著吧?！闭f罷掰開胤禎的手，把玉石放在他手心，又上下打量他，最后把他手上的玉扳指擼下來，“這個(gè)我收了?！?/p>
胤禎的表情從驚訝變成憤怒，最終只剩萬念俱灰。
雨京就怕他這時(shí)候再說什么，只好低著頭嘟囔，“那我們以后是安達(dá)了。我，我喜歡胤祥。你是知道的……”聲音越來越小，“我看溫蕙人很好的……”
天色已經(jīng)暗了，屋里還沒點(diǎn)上火燭，等了許久，雨京開始看不清胤禎的臉，只聽見他冷冷的一聲，“你當(dāng)真？”
雨京點(diǎn)點(diǎn)頭，“胤禎……”
“小爺?shù)拿质悄汶S便叫的？！”胤禎的咆哮聲又讓雨京心里一哆嗦。
“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好不好？”雨京近乎懇求他，“我們是安達(dá)，以后就像安達(dá)一樣好不好？”
一根手指生硬的指在雨京鼻子前面，“我恨不得現(xiàn)在掐死你！”
雨京被嚇的一怔，鼻子一酸，“我只想做你安達(dá)！”
“你再說！”胤禎大手揮過來，雨京緊閉著眼，‘啪’的一聲。
巴掌沒有打在雨京臉上，她睜開眼，透著屋外亮光一看，伊桑癱在地上，疼的面容扭曲。
“伊桑！”雨京撲過去。
屋外一個(gè)低沉的聲音，“微臣才剛回府，不知十四阿哥來了，有失遠(yuǎn)迎，還望十四阿哥恕罪?！?/p>
屋里突然靜下來，馬爾汗在屋外又吼一聲，“還不快點(diǎn)燈！”幾個(gè)小廝趕忙跑進(jìn)跑出，沒一會(huì)兒屋里亮堂起來。
雨京才看清伊桑的臉腫的不堪，嘴角還有血跡。再抬頭，十四阿哥狠狠瞪著她，臉像涂了灰一樣的發(fā)青，嘴唇煞白，脖子漲粗。
馬爾汗也邁進(jìn)來作揖，看著一屋子狼狽，趕緊給十四阿哥賠不是。
十四阿哥大手一揮，那塊玉石頓時(shí)摔成碎塊，“不勞煩馬大人了！”說罷大步跨出屋，消失在院子口。
馬爾汗叫小廝跟著去備馬車，轉(zhuǎn)身也要去追，又頓住，回頭看雨京跑著去沾濕帕子按在伊桑的臉上，終于爆發(fā)，“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雨京不知道心疼伊桑早就淚流滿面，楞楞抬頭望著阿瑪。
這張布滿淚水似曾相識(shí)臉，讓馬爾汗心里一顫。
像。太像了。
小廝跑回來稟告，十四阿哥已經(jīng)走了。屋里空蕩蕩只剩下雨京哭泣的聲音，伊桑忍著痛閉著眼只覺得下巴都快要移位，如果沒跑過來接這一巴掌……她不敢想。
“你進(jìn)宮這些日子，就學(xué)會(huì)了這些？”馬爾汗重重嘆氣，“你以為你進(jìn)宮到底是為了什么？”
雨京扶著伊桑臉的手突然一松，無聲無息的跌坐在地上。
用力攥著那個(gè)玉扳指，她突然想回宮。想樂呵呵的跟十五格格逗趣，想跟蕓墨穿著一樣袍子拉著手聊天，想院子口突然冒出來一個(gè)人，身上帶著淡淡墨香，臉上帶著笑。想到這，雨京緩緩牽起嘴角。
“為了讓指望女兒的人過上好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