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碩恭親王突然瘋了這件事情，對皇上打擊是挺大的，對朝政損失更是巨大。

雨京在家里住了這幾天，才知道阿瑪最近都在忙這件事情。阿瑪現在是兵部尚書，和碩恭親王又是安北大將軍，手里的兵權突然不知道誰來接管，這幾日阿瑪天亮就走深夜才歸，雨京倒是落的清凈，倆人本來見面也尷尬，又怕阿瑪問起宮里的事情。

那天十三阿哥送到府門口，給門口的侍衛嚇的半死，還不知道格格什么時候跑出去的，夫人也跑出來一看雨京和伊桑的模樣，臉嚇的鐵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雨京本來手里攥著泥人還在笑，結果僵在臉上。這算是才知道，身邊這個人有多大的威懾力。

十三阿哥也沒怪罪，只說路上碰上的，就領了回來，雨京在宮里和十五格格投緣，

又說馬大人必定是最近要忙了，府上多關照著點格格就可。福晉又跟著說了很多照顧不周還望十三阿哥見諒的話，才派了人駕著馬車送他回去。這年過的，滿院子都透著一股壓抑的氣氛。

只是伊桑每天一睜眼就不停的問，“格格怎么認識那個皇子的？”，“那個皇子待格格可好？”，“他懂不懂蒙古語？”一開始雨京還樂意回著，到后來說爛了胤祥的好，實在沒話了。

“那格格在宮里有沒有被人欺負了？”伊桑輕輕順著公主的頭發，小心的用木梳子滑過她的漆黑發絲。

雨京從鏡子里望了眼伊桑，看她一臉愁容，一副心疼自己的樣子，就又咧著嘴笑著說，“沒有沒有，十五格格對我可好了。你不知道，我院子里本來還有一個姐姐，長得可漂亮了，而且人也好，總和我說話，有什么好事就只告訴我一個人！”

又轉過頭拉著伊桑坐在自己身邊，興奮的和她形容蕓墨給她講的那些故事，“你知不知道，他們京城里的大小姐們好聰慧，我看她每天晚上都要敷些東西在臉上，后來她也幫我一起弄，結果你猜怎么著？”

伊桑手里的梳子停了停，“怎么？”

“你記不記得之前我鼻子上有些小痘子？現在全好啦！”說著雨京指著自己的鼻子給伊桑看，“要是能問來方子就好了，巴圖那一臉膿瘡就有的救了。”

伊桑也仔細端詳了半天，“是沒有了，也白凈了啊。”

“是呀！”雨京太久沒聽見別人夸獎自己了，美的都合不上嘴了，“可惜她去了另外一個格格院子里，現在很少見一面了。”

這幾天四處都零零散散的鞭炮聲不絕，東一炸西一轟的，雨京在屋里坐不住，總想要出去走走，湊湊熱鬧，又怕上次那樣讓福晉擺臉子。伊桑把家里送來的信件遞給她，她才算坐定了一封封的讀。

都是蒙古文，字里行間都看著讓人親切。阿爸在信上說，五哥哥最終還是去出家做了喇嘛，走的時候只是囑咐要逢年過節給雨京送來些愛吃的果品，怕她一個人在這邊不習慣。額吉哭了又哭，后來也因為想念五哥哥病了一場。大哥哥又不知怎的摔了馬，腿傷了，現在走路都要靠著拐杖，但是心情還是不錯的，估計沒有大礙。也聽阿大人說雨京在宮里得罪了主子，要她自己多管著點嘴巴。阿爸還問，大哥哥現在傷了，更沒什么機會進京聯絡關系，聽說雨京進了宮，繞來繞去就是問爵位的事情。不知怎的，有一封信阿爸突然說起太子的好，說他秉性端正，必是賢君。最后一封信上說，大哥哥的腿真的瘸了。

雨京落下淚，嘴里只剩苦澀。這才多久的功夫，家里怎么變成這樣了。伊桑心疼的遞上塊濕帕子，自己也跟著哭了。

“阿瑪有沒有看過這些信？”雨京把帕子整整捂住臉，不停抽噎。

“大人沒看，本來聽說格格重陽的時候回來。后來聽說格格病了，又說要把信送進宮，又說格格眼睛傷了，又說格格在大殿被打了，怕再送進去格格想家，這就拖下來了。”

雨京一整天都晃神，再也看不見五哥哥那爽俊的臉了。

她無限的思念胤祥。她只想聽他的聲音，他只要說句話，她就能什么都拋到腦后，只要聽見那個柔和的聲音，心情就會莫名好起來。

十三阿哥沒看到，乃仁臺倒是來了。

乃仁臺跟夫人說，是十三阿哥碰上他，讓他來給格格帶些糕點。夫人一聽十三阿哥也不敢多問，就讓下人領著他去偏院。

這有些日子沒見過乃仁臺了，再聽他叫“公主”，倒有份生硬。但不管怎么說也還是開心的，畢竟有人來看，“真是胤祥叫你來的？”

乃仁臺搖搖頭，四下打量雨京的屋子，“不這么說怎么進的來。”

雨京稍微有些不滿，現在拿胤祥當借口了，當初可是說了不少他的壞話，“你是干嘛來了？”

“公主身體好些了？”

“好了。”雨京看伊桑給他遞上茶，朝她笑笑讓她歇著。她誰都沒說，那次在大殿被打了以后，這陣子常常頭會莫名的發暈，嘴里都是肚子里返上來的酸水，也不敢叫十五格格去請太醫瞧瞧，總怕讓胤祥知道了。

乃仁臺嘆口氣，“公主那天可是太嚇人了。阿大人都說從來沒見過一個格格這么奇特，就一個人這么過去，被打了也不吭聲。”

奇特？雨京低著頭沒回話，被打的時候阿靈阿又在哪里？阿爸說他會挺身相救又在哪里？

乃仁臺看雨京臉色不好看，也不好再繼續說大殿的事情，“宮里這些天的事情公主都聽說了？”

“聽說了，不是有個王爺瘋了么？”雨京漫不經心的打個哈欠。

“不是這事，是公主之前同屋的格格完顏氏。”

“蕓墨怎么了？”雨京突然一愣，瞪起眼，“她怎么了？”

“昨兒個我跟十阿哥又去十四格格那邊，才知道讓德妃罰了跪。在永和宮跪了一晚上，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雨京站起來，十分著急，“為什么讓她跪？大過年的怎么這樣欺負人？”

乃仁臺也趕緊跟著站起來，“十四格格說是因為說話頂撞了四福晉。”

頂撞？蕓墨怎么可能會頂撞任何人。雨京壓不住火吼出來，“是不是因為我才讓人欺負的？”

“不是，這次還真沒有公主的事兒。”乃仁臺突然冷笑一聲，“我好幾次看見她和八阿哥在格格門口低聲說不停，之前還有一回看到八阿哥抱著她……昨兒又聽說原來四阿哥她也惦記著，要不然怎么會惹了四福晉氣惱？”抬頭看一眼雨京，頗有好心的提醒她，“公主也應該小心這人。”

“我呸！”雨京伸手指著乃仁臺鼻子，“你少跑我這繞舌根，你到底干嘛來的？！”

乃仁臺轉頭看那個婢女也突然一步邁過來站在公主身邊，比他還要高半頭，眼里一付如果他要出手就弄死他的樣子，給他嚇的一愣。

“公主且息怒。”

雨京還是扯著嗓子，“我發現我每次看見你就沒好事！你趕緊走趕緊走。”

乃仁臺一看雨京這火冒三丈的樣子，也火起來，“公主別不識抬舉，我今天是帶阿大人消息來的，要不然哪有這功夫跑大半個城。”又對著伊桑，“我這有話說，你退下吧。”

“什么時候你能使喚我的人了？”雨京一把拉下伊桑的手，“要說就說不說拉倒。”

“公主如果是這樣，我便不說了。如果哪日你大哥哥腿不瘸不歪了，便讓他去給自己尋個差事罷了！”

雨京狠狠攥住乃仁臺的衣袖，眼里的怒火難消，卻沒辦法不口氣軟下來，“……你說。”

見伊桑退出去，乃仁臺才稍有得意的甩開雨京的手，“皇上定了今年讓太子去堂子元旦拜天，阿大人說這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公主寅時三刻在御河橋東等著，有人引您進去。”

雨京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頓時覺得渾身乏力。怎么還惦記著太子了？她早都要把這事忘光了，如果不是剛才看到阿爸的那些信，還真的以為都跟自己沒關系了。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為了您動手這事，太子必定也有耳聞。不如先探探話，看看太子有沒有那個意思。”乃仁臺一腳已經邁出院子，“這些事情本來不應該我來說的，我也希望公主能看開點，別把皇子們都想的太好了。”

雨京追過去拉住乃仁臺的衣角，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如果太子沒有那個意思，是不是，是不是我就不用再做這些事情了？是不是？”

乃仁臺嘆口氣，輕輕別開雨京的手，“太子看上的，叫臨幸。太子如果沒看上，那就獻身。公主，您別覺得自己命不好，我實話告訴您，皇上讓您進宮，也是為了拉制馬爾汗的兵權，您覺得日子過的不錯，不也是被人利用著。十三阿哥也不是沖著這個？真成了太子身邊的人，您大哥哥肯定跑不了的好處，哪日八阿哥得勢，阿大人也不會虧待您家。”

那一聲聲諷刺的‘您’像利劍一次次穿破雨京的胸口。她恨的說不出話來，她恨的只想一拳捶死乃仁臺，再捶死自己。

“寅時三刻，御河橋東。您別忘了。”

乃仁臺才出院子，聽見前面有小廝的聲音，“十四阿哥您別著急，咱這就到了。”乃仁臺趕緊躲到樹后，避開和十四阿哥打個過臉。

墻外又有鞭炮聲響起，噼里啪啦的震耳欲聾。

胤禎一進偏院，只覺得眼前有什么東西沖著自己飛過來，側身一躲，一個茶碗應聲摔在院子里。他皺著眉一愣，轉頭看雨京跪在地上雙眼無神，臉色蒼白的像張紙一樣，雙手攥緊了拳頭。

帶路的小廝被嚇的倒退幾步，“十四阿哥，您看，要不要改日再……”

胤禎幾步邁進屋，一把拉起雨京，被她臉上的驚恐也震的一怔，“你干什么這是？！”

雨京只是哭，渾身使不上力氣，被十四阿哥這么一扯，像沒魂了一樣摔進他懷里。胤禎朝屋外大喊一聲，“怎么看著格格的？！”

伊桑這才跑進屋，一臉茫然的看著十四阿哥，什么時候那個蒙古男子換成這個人了？

‘啪’的一聲，胤禎一巴掌扇過伊桑的臉，“我問你話！怎么把格格弄成這樣的？！”

伊桑被打得一個趔趄，雨京也嚇的驚醒，用力推開胤禎。胤禎也不理她，抓著她就往炕上拉，又按住了她給她蒙上被子，“還好我過來看看，要不然這大過年的是要殺人么？”

雨京漸漸聽不清胤禎在說什么，只覺得滿屋子都是他咆哮的聲音。頭暈暈沉沉的，又覺得自己好像飄在空中，只能感覺自己的嘴里又是一股酸水猛地拱上來，被狠狠壓在嘴里，順著喉嚨再流回去。味道就像是平日里喝的那些漢人大夫的苦藥水，又加進無數說不清的酸楚。

“我的好孩子，你記住，以后的日子，阿爸也保護不了你。但是你不要忘記鄂爾多斯的一草一木，你不要忘記你大哥哥的爵位，阿爸別的不求，只求有朝一日你進了宮，不要忘了我們，不要忘了振興我們的部落……”

就像是昨天，胤祥溫暖的手指滑過她的手心，那股瘙癢瞬間傳遍她全身，“胤息的胤，祥和如意的祥。會了么？”

會了呀。給你的錦囊里面不是繡上了么。

一抬頭，胤祥的臉卻漸漸模糊起來，太子的面貌慢慢浮現，那雙微瞇的細長眼睛，那張拉長了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