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德妃對雨京的回答很是滿意，她笑著又賞了很多滋補的食物和上供的高貴布料，“既然沁月如你的眼，那剩下的我安排便是?！?/p>

沁月又上前一步，低著頭聲音溫和，道，“沁月見過福晉?！?/p>

雨京搖了搖手，“不必這么見外?！?/p>

四福晉和蕓墨商量好了似的齊聲說了些恭喜德妃和雨京的話，屋里氣氛又開始回暖。幾個小阿哥小格格在一邊玩的不亦樂乎，誰也沒注意這邊幾個福晉娘娘不同程度的笑容里有著不同程度的意味。

其樂融融，讓外人看起來多么和睦。雨京只盯著手里那碗茶，茶葉輕輕漂浮在水面上，心里只剩一團粥似的怎么也攪不清楚。

坐了大半個時辰也不見胤祥過來，德妃早就被孫子孫女們圍著顧不上這幾個兒媳，蕓墨大著肚子行動不便，雨京找了個借口去看十五格格披上斗篷一刻都不想再待在這個讓人窒息的房間里面。

四福晉追出來給她一個小火爐，“揣在懷里暖和些。”頓了頓，四福晉擔心地看著她，“別想不開，你畢竟是十三福晉，誰也拿不走你的位子。十三弟又是一直真心實意待你，你不要自己亂了方寸。”

雨京點點頭，這些話她不是不懂，她不愿意告訴別人，蛀蟲已經深入骨髓，啃食身體里所有的精華，最后只剩下行尸走肉。她心里的吶喊，根本和這個叫沁月的秀女無關。

十五格格見她來了一臉喜形于色，“怎么一個人就過來了？”

還是看著十五格格心里溫暖一些，雨京笑著打趣，“你就這么不待見我？怎么？不帶孩子過來你就不搭理我了？”

十五格格白她一眼，“之前十三哥過來說你發熱的厲害，我都急的要命，還說你整日憂心憂慮的，我看你怎么還是老樣子？”

雨京湊過去和十五格格一起把手放在火盆上烤著，屋里漂浮著十五格格常點的香薰，這個味道她曾經日日都能聞到，那香甜的味道直抵人心底，會讓人不由心里泛起一絲柔和。兩個人笑著站了一會兒，十五格格突然道，“十三姐前幾日才寫信過來，說草原的冬天冷的受不了，那倉津一口氣把蒙古包里面擺滿了火盆，十三姐說烤的人臉都發燙?！?/p>

“倉津倒是對十三格格很寵愛?！庇昃┬χ酶觳仓忤屏讼率甯窀?，“怎么了？你也想嫁人了？”

十五格格臉蹭得一下就紅到耳根，狠瞪了一眼雨京，“再這么說話沒遮沒掩的，我非要讓十三哥撕了你的嘴！”

雨京嬉笑著跑出屋，沖著后院邊跑邊喊，“那敢情好，我們倆還沒動過手呢，我倒也想試試誰打得過誰?！?/p>

昔日一片歡聲笑語的院子如今一片寂靜，這里有太多讓人溫暖的回憶，四阿哥，胤祥，胤禎，還有蕓墨，這里都有他們的身影。依稀還能看見自己在院子里跳著舞，慶祝眼睛沒被打瞎掉，那時候十五格格就坐在院子里托著下巴不顧格格風范哈哈大笑，幾個小宮女在一邊被雨京逼著給她打拍子。第一次，胤祥就是在這里沖過來緊緊抱著她，他眼里的擔心止不住的冒出來，她卻沒心沒肺的笑紅了整張臉。第一次擁抱，第一次吵架，第一次被他看光了整個身子，第一次聽見他聲音哽咽訴說自己的額娘，這里有太多他們開始的記憶，連自己一針一線縫制那些小香囊的地方都能指的出來。

也是在這里，他懇求過她，不要出宮，也懇求過她，做事小心謹慎，有什么事情等他回來，他也同樣橫眉怒視過她，一聲聲質問為什么她騙了他，為什么她生生踐踏他的尊嚴和驕傲。

眼眶又覺得濕濕的，輕輕一抹，淚水又一刻不停的流下。

十五格格剛好邁進來，看到雨京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你這是怎么了？”

雨京趕忙擦了擦臉，“沒事，想起點以前的事情。”

十五格格望了望屋子四周，長嘆一聲，“現在也就你常?；貋砹耍|墨早就不來了，四哥和十四哥也甚少過來，之前宮里就屬我這后院最鬧騰，現在靜的出奇，連個音兒都聽不見?！?/p>

雨京忍了忍還是笑出聲，“你等著，我回頭把府里折磨人的那幾個小家伙帶過來，你看鬧騰不鬧騰?！?/p>

“我巴不得能多看看他們。”十五格格看著雨京，聲音里有淡淡的惆悵，“我知道你和十三哥又鬧了別扭，是不是因為那個畫蘭？你就是較真，總是跟她爭，從前就是這樣，現在沒了她，你怎么到別扭起來了？”

雨京苦笑，“怎么連你也這么啰嗦了，快別念叨了，我聽得都要吐了！”

停止不住的苦澀和心酸，在十五格格那邊坐了很久才告辭，十五格格要送她，被雨京拒絕，“我自己有手有腳還能走丟了不成？”

繞著格格所外面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身體瑟瑟發抖，寒風刮在臉上一陣生疼，凍得她鼻頭發紅，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即使這樣，也不想回去，回去做什么？回去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更不想看見胤祥笑著給德妃謝恩，她不想看見那個沁月望著他的眼神，那種渴望恩寵的眼神會讓她想到一個人，一個會讓她恨的咬牙切齒卻最終只能把那份恨意轉嫁給胤祥的人。

心里茫然一片，有腳步聲接近都沒有聽見。帶著體溫的一件大披風突然裹在她身上，雨京身體一顫，猛地回頭，撞到來人的胸口。她跟著踉蹌幾步后退，再一抬頭看清對方的時候，忽然鼻子酸的不禁皺眉，“怎么是……”

“怎么是我？”胤禎往前一步，拉緊披風的衣領，十分自然地打了一個死結，“額娘說你走了幾個時辰了，十三嫂最近喜歡在風里散步了？”

不是聽不出他話里的嘲諷，但是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死盯她的眼睛，她分明看得到他眼里的擔憂。

看著他的表情雨京咬了咬牙笑問他，“蕓墨懷了孩子你不多陪陪她，跑到這兒來不是來安慰你十三嫂的吧？可別了，您那脾氣嫂子我可受不了，一會兒咱倆滾一塊兒了打起來，讓胤祥看見了怎么解釋啊？”

話說出口卻跟著就后悔了，不管怎么想要試圖用往常的語氣說話，他們終究不應該這樣對話的。身份不對，時間不對，地點不對，連心情都不對。果然，胤禎也先是一愣，勉強擠了擠嘴角，扯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而后眼里有明顯的傷痛，望著她半響突然問，“你還是不是我認識的兆佳雨京？”

雨京再也笑不出來了，完全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表達她的心情，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胤禎的話。她看著胤禎，亦如曾經她多少次面不改色的看著他，和他斗嘴，和他吵鬧，大喊大叫，大哭大鬧，這一次卻黯然落淚。她眼里面全是求救的訊息，“我不知道……”

胤禎什么也沒再說，拉起她的手就走，他在前面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在后面被他拖著跌跌撞撞的跟著，哭花了臉。

走了很長時間他才頓步，背對著她問，“你記不記得這條路？”

雨京早就哭的看不清東西，不過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啞著嗓子說，“我每天都要走這條路，我要給勤妃請安，然后回去格格所，這是最近的一條路?！?/p>

“你記不記得你在這里對我做什么？”他回過頭，伸出兩只手把雨京兩邊的嘴角往上用力的一推，“你說，多笑笑，這樣看起來就好看多了。我就是從那一天開始……”

“你別說！”雨京嚇得后退了好幾步，不能，這樣太不公平，他不應該現在說這些，她心里已經不堪一擊，她絕對不能在這里聽胤禎再一次提起以前的事情。

“你到底是怎么了？為了什么事情能變得憔悴成這樣？”胤禎不依不饒的逼近，“這時候你應該說什么？我認識的兆佳雨京這時候應該說我放屁，她應該指著我鼻子說我失心瘋，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像個什么樣子？！”

雨京把臉深深埋進手心，對于胤禎的責問她無力反擊，她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早就模糊不堪，停不下來的抽咽，委屈，無助，自憐，全部都糾葛在一起。胤禎挨近她身邊，想要拍拍她后背，伸出的手擺在空中許久沒有落下，手指間微微顫抖著，“他怎么能讓你變成這樣？他怎么忍心看著你為了個側福晉給額娘下跪？他就不心疼你瘦成這樣？你跟著他就是為了變成今天這樣？你回來京城是為了變得這么卑微的？”他說著用力抓緊雨京的肩膀，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你知道當初我們為什么喜歡你？因為你跟宮里哪一個格格都不一樣，因為你敢把皇格格壓在身下，你會因為一個秀女被指給他沖過去巴不得撕了她。”

“可現在你呢，你剛才竟然能平靜如水的跟額娘說謝謝，謝謝她給十三哥又指了一個福晉。”他用力戳了戳雨京的心口，“你這里不疼么？你這里不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