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完沒完?!”雨京煩透了胤禎的聲聲質問,終于大喊出聲,“你憑什么這么跟我說話!”她捂著胸口哭的完全喪失理性,“你覺得我心里很舒坦是不是?你罵了我你很舒坦是不是?瘋子!你們一家都是瘋子!”
胤禎突然把她緊緊抱在懷里,“這樣喊出來可是舒服很多?”
雨京哭的停不下來,滿臉鼻涕都蹭在胤禎袍子上,確實暢懷了很多,但她更想這一刻面對的是胤祥。片刻之后胤禎淡淡地說,“宮里的是非,我從小早就見得多了,也見過盛氣凌人的姑娘,一步步被這些金碧輝煌的皇宮壓到最后只剩喘一口氣,可是不應該是你,你懂不懂?”
雨京一把將他推開,“你又怎么覺得我會妥協?就是因為我沒有妥協,所以畫蘭的死一半原因是因為我把她逼到絕路上的,如果不是我要讓她還我一個清白,她根本犯不著要連著甜杏一起自盡,我就是沒想到事情背后有這么大的力量,能強大到連她那樣的人都屈服。這些話你要我怎么告訴胤祥?你要我怎么看著他說畫蘭是我逼死的,他走之前明明囑咐過我,讓我網開一面的,他明明懇求過我的……”
胤禎愣了愣,很明顯他聽不懂雨京在喊些什么。不過他很快恢復了情緒,看著雨京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強忍了半天最終還是指著她的臉哈哈大笑起來,“就你這樣的,完全是活該?!笔諗啃θ葜笏馕渡铋L的注視了雨京許久,聲音慢慢溫和下來,問,“我之前說過,哪一天他對你不好,讓你來找我,你記不記得?”
雨京警惕地又后退一步,用力抹臉,“我不記得了?!?/p>
胤禎苦澀地笑了笑,低著頭不再看她,“有沒有半刻的功夫,你曾經想要跟我攜手走一輩子?你曾經希望先認識的人是我?”
雨京捂著胸口怔怔盯著胤禎的眼睛許久,忽然又鼻酸。
有沒有?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去想這種問題。已經有太多事情煩擾在她身邊,有人無故失了一條性命,有人失了一份堅固的感情,留下的只有全身的疲憊脆弱,和無窮無盡的茫然。有沒有?她不想去想這個答案,又忍不住不去想。生生記得在江寧做過的那個夢,那個用扇子敲她的腦門,詢問她有沒有按照和他的約定去生活的胤禎,現在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同樣紅著眼眶回望著她。他眼里有太多的糾結,帶著深深的憐惜,擾的她的心沒辦法平靜。
見她沉默不語,胤禎繼而又上前,忽然換了口氣,帶著幾分戲謔,“他對你也不怎么樣嘛,不如你跟著小爺,咱倆跑了得了。”
“我呸!”雨京用力克制自己的顫抖,狠狠白他一眼,“你少招惹我,我現在很煩,說不定真能一刀捅死你!”再沒有這樣好臺階,雨京不得不感激胤禎的話鋒一轉,再也沒敢看他轉身就走。
胤禎啞然失笑,在她身后不忘大聲笑罵,“小爺死在你手里也不枉白活了。你看你看,得了便宜就把我踢開了?到時候你們倆和好了別忘了請小爺喝酒!”看著雨京快速地消失在轉角處,胤禎的笑容怵然僵住,眉頭一點點緊蹙,眼里的落寞再也忍不住的爆發。他站在冷風中很久,最后抿了抿嘴唇,而后強迫自己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離去。
一路上雨京的眼淚依舊忍不住,總是在用力吸回去之后又有幾行熱淚奪眶而出。為著事到如今胤禎不計前嫌還能追過來試圖勸導她,為著這幾個月對自己無聲的折磨,為著,為著可以快點回去德妃宮里看見胤祥俊朗的那張臉,然后她就算心里不能全部釋然,她也應該給他一個合理的答復。
她知道,都知道,曾經也反反復復告訴過自己很多遍,錯不在他。但是總也要有人終究為了畫蘭莫名的死因負責,她不想那個人是自己,無形的自私導致最后那份壓的人喘不上氣的責罰都推給了胤祥。她要趁著胤禎那些話語在她耳邊還沒消失之前找到胤祥,她只有現在這一絲動力推著自己快步前進,再等一會兒,哪怕半刻之后,她怕自己又改了主意。
遠遠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在院子里,他背對著雨京抱著若彤站在一棵桃花樹下,讓若彤去摘樹上的花。雨京才要跑過去找他,卻看見沁月端著盤點心一步步朝他走了過去。不知道她笑著說了什么,胤禎轉過身淡淡掃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然后她端高托盤,若彤伸手抓了一塊點心,自己先咬了一小口,又笑著塞到她阿瑪嘴邊。
剛才的勇氣突然從身體里一點一滴悄悄飄散,只剩下心里空白一片。
四阿哥的小兒子弘時和弘明正在院子里跑打,弘明沖著弘時呲牙咧嘴一回頭眼看要撞上失神的雨京,急急收步已經來不及,弘時嘴快大喊,“嬸嬸小心!”雨京才一轉頭,胤祥已經大步過來蹲下一把攬住弘明在懷里。若彤在他另外一個胳膊里撅著小嘴用力拍了弘明腦門一下。
弘明吐吐舌頭,揉揉腦袋跟弘時頓時都笑了。胤祥笑著拍去弘明袍子上面的灰塵,又放了他們繼續跑著玩,他揉了揉若彤的小臉,寵溺地問,“若彤是擔心額娘?”若彤滿滿一笑,胤祥邊說邊抬頭轉身,“你額娘那鐵石心腸金剛之身......”
忽而他的表情有點奇怪,靜靜望著她一點點皺緊了眉心。
隨著他的眼神,雨京一點點低下頭,才明白過來,是胤禎的那件披風。
冰青跑過來接過若彤,說德妃說外面風大,都進去暖和暖和。說罷各自的奶娘都出來哄著小阿哥們回屋,院子里熱鬧了一陣又安靜下來,沁月也知趣地退下了。胤祥還保持那個姿勢不動,他的惱怒和疑惑已經一點點填滿整個眼眸。
胤祥目不轉睛地盯著雨京紅腫的雙眼半響之后才站起來,嘴唇動了動,聲音很輕地問,“你沒有去十五妹那邊?”
雨京無話可說,她本想解釋,可發現望著胤祥那滿是傷痛暗淡無光的眼神,還有他強忍心中怒氣表情的時候,她竟然心里有一抹怪異的平衡感。
她在他受挫的眼神中,體會到了一絲慘淡的勝利感覺。
一絲牽腸掛肚的勝利感,沒想到會讓人這么難以忍受,會疼的痛徹心扉。所愛之人糾葛不清的另外感情,沒有人可以心甘情愿接受,她不能,他亦不能。
感同身受,他終于也有這樣不安黯然的一天。
她始終沒有開口,轉身欲走,卻被胤祥一把拉了回來。他的目光灼灼逼視,拉著她的手微微下力,因為極度壓制情緒而微微顫著,“你有心事不同我說,卻獨獨去見了他?”
他臉上的表情變幻萬千,時而悲傷,時而糾結,時而又憤怒,她抿著嘴唇蒼白笑了笑,“是。”
胤祥覺得心口的疼一點點加重,這一刻的絞痛遠比在江寧的時候來的更劇烈。這幾個月他小心調和她的情緒,默默等待她展顏一笑。卻沒想到會有一天面對他的是這樣一句答案。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她決定要跟他漸行漸遠,終究到了他再也猜不透她的心思,直視她的眼睛都沒辦法理解她到底想要他證明什么。
不忍心再看見他失望的神情,雨京推開胤祥的手,獨自一個人往屋里走去。
單單一個字,卻灼傷兩顆心。他心里有傷痛,她并不比他好過幾分。
胤禎系上的是一個死扣,她怎么用力撕扯都解不開身上的披風。
心中不可控制的咆哮和煩躁平靜不了,雨京甚至沒有辦法直視進屋后蕓墨看見那件披風的表情。
新年尹始,就這樣不歡而散。
就這樣德妃送的庶福晉石佳沁月正月里入了府。
沁月只有十五歲,臉上泛著潮紅畢恭畢敬給雨京敬茶。一邊的憐梅冷眼瞧著,一言不發。幾日之后,德妃又傳雨京進宮,姜還是老的辣,施壓都說的這么冠冕堂皇。雨京心中冷笑,她會不會也終有一天變成德妃,面不改色的訓斥胤祥的每一房福晉?死心塌地的變成一個胤禎嘴里說的被這紫禁城逼得只剩一口活氣的嫡福晉?
雨京去書房的路上一直想,百滿亭里是不是還擺滿了她送給他的那些香囊?百滿亭,擺滿所有思念和情意,擺滿所有回憶和未來的不知。
他低著頭在寫著什么,臉色十分不好看。怕又是他嘴里的朝堂之事,他一直都小心守護不讓她操心,朝上有再大的事情他總是回書房整理心情,再看見她的時候又是一臉溫柔笑意,暖徹人心。她靜靜回想著,敲了敲門邊。
看見她來胤祥有一瞬間的微怔,雨京穩著聲音搶先道,“既然娶了,就不應該冷落了?!?/p>
他眼里的驚喜倏然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冷漠,終于按耐不住低吼出聲,“你倒是賢惠!”
雨京扶著門邊冷冷笑了笑,“通情達理自然都是我分內之事?!?/p>
胤祥怒極,猛地起身用力拍了桌子,震的雨京心里一驚。他對她的冷嘲熱諷已經達到不能忍耐的地步,似賭氣又似報復,他一字一頓,說,“人是你從德妃處要來的,和我有什么關系?”
她點點頭,反倒笑了,笑的更加虛偽諷刺,“憐梅可是你求來的?這總和我沒有關系了吧?”
胤祥的臉色直紅直白,最終死灰一片。他自嘲地冷哼一聲,對她的指責無法反駁,重重摔進椅子里不再言語。
從未想過勝利的味道品嘗起來是這么酸楚絕望,二月底胤祥跟著皇上出巡走了。他臨走之前只讓老白從她屋里取了幾件貼身衣物,連他最終也選擇了沉默。沁月查出喜脈,若彤喊出第一聲阿瑪,卻唯獨她們想見的人不在。
有這么多人盼著他的歸來,何時兩個人走到這步田地?不由苦笑,笑到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