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沉寂之后，雨京凄然一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一片無奈，“有！”

阿靈阿跟著一驚，變了強(qiáng)調(diào)的高喊，“你胡說！皇上，讓，讓她拿出來！老臣要當(dāng)面見到那些私信！”他六神無主，眼神渙散的無法對焦，“不可能！十三福晉你莫要冤枉老臣，你拿出來！”

康熙臉色一沉地吼道，“到底有沒有弒太子之心？她拿出來你才會承認(rèn)，拿不出來你豈不是要騙朕一輩子？！”

阿靈阿臉色慘白，不住磕頭，聲音越來越低，“皇上明鑒，老臣之意是十三福晉根本就沒有這些私信，是莫須有的罪狀扣在老臣身上。老臣一時心急才說出來這番話，皇上請相信老臣一生對皇上和太子從來沒有過謀反弒殺之意啊！十三福晉大可以偽造筆跡，皇上，這樣的證據(jù)不能用啊！如沒有外人作證，十三福晉一人之言對老臣一人之言，皇上不能妄下評判！”

他哭吼著，大殿的門簾又被掀開，有個細(xì)尖的聲音突然響起，“老奴愿意作證。”雨京回頭一望，殿上現(xiàn)在站著一個白發(fā)老太監(jiān)。又瞇著眼睛盯著看了半響，此人她是認(rèn)得的，當(dāng)年就是他出面攔住那個差一點(diǎn)告訴她伊桑實(shí)情的小太監(jiān)。

她正在用力回想這人叫什么，只聽見康熙喝道，“梁九功，朕叫你進(jìn)來了嗎！”

梁九功倒是不緊不慢的下跪，“奴才該死，奴才在殿外候著聽見阿大人這番話，實(shí)在不忍十三福晉再遭刁難，才冒死上殿。老奴跟隨太子多年，只為的今日能報答太子，也為朝廷效力......”

阿靈阿不可置信的望向梁九功，“你做什么證？”

梁九功臉上絲毫看不出任何波瀾，只尖聲道，“阿大人，老奴受你所托，這些年在太子身邊安置了龐氏，吳氏，還有十三福晉那位婢女，這三人除去吳氏是小產(chǎn)致死之外，其余兩位都是沒有辦好您吩咐的差事自我了斷。老奴今日只求一死，也要把實(shí)話都供出來，十三福晉所言，其余的老奴不知，但是毓慶宮里面的事情，全是句句真實(shí)。”

阿靈阿用力捂住此起彼伏的胸口，大聲罵道，“梁九功你這個閹人！你哪來的膽子誣陷我！”隨即他終于明白過來，這根本是個局。梁九功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上到大殿上來講出這番話，十三福晉再怎么囂張，也不敢把事情編的這么離奇復(fù)雜，他們之所以這么做......他突然像爛泥一樣癱在地上，身體停不下來的顫抖，“皇，皇上，皇上，饒......臣，皇上......”

康熙這時候正揉著眉心，一臉疲倦的樣子，早就分不清是真是假。整個大殿上只有阿靈阿絕望中的求饒聲，再沒有別的。康熙最終一臉憂傷道，“阿靈阿，朕是看錯了你。”阿靈阿跟著大聲哀哭起來，康熙眼望著還驚魂未定的雨京淡淡道，“賤奴梁九功，下去自領(lǐng)五十大板，兆佳氏，你也下去，待宮內(nèi)聽候。”

雨京心神恍惚點(diǎn)點(diǎn)頭，“多謝皇阿瑪。”

再不想多看阿靈阿那張奸詐的臉半刻，亦不想再面對如此殘酷絕情的皇上，雨京隨梁九功出了大殿，才發(fā)覺腿軟的寸步難行，扶著木柱一個勁兒的換氣。梁九功上前扶她，刻意壓低了聲音，說，“十三福晉今日一戰(zhàn)，已完成萬歲爺所需，還望十三福晉仔細(xì)身子，和十三阿哥相聚之日近在眼前。”

雨京只覺渾身松軟不堪，微微抬眼看了看梁九功，問道，“公公為何要協(xié)助我？”

說完她自己蒼白一笑，梁九功本是服侍過皇上的人，他今天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已經(jīng)無須多問。她長嘆一聲，也有些心軟，五十大板，依梁九功今日的身體，那是肯定熬不過去的。梁九功仿佛看得出她所想一般，扶著她一步步下階梯，“十三福晉不用擔(dān)心老奴，宮里下板子有輕有重，萬歲爺叫奴才自領(lǐng)，您便放心。”頓了頓又道，“老奴還想多說幾句，那碗湯藥是老奴親自端給您那位婢女的，她曾經(jīng)懇求老奴圓了她主仆之情，但是當(dāng)年無法做到，今日老奴就全當(dāng)替她還給您了。福晉，這往后，你不顧忌自己，也要想想十三阿哥，當(dāng)年之事，也就不要再介意，釋懷了吧。”

望著梁九功去領(lǐng)板子的背影，雨京愣了許久，心中無限糾結(jié)，久久不能平復(fù)。伊桑的死，與其說她介意，不如說是逼迫她一步步扛下來的動力，每當(dāng)熬不住了，每當(dāng)覺得隔日也許會餓死了，她都會默默告訴自己，和伊桑比起來，她那點(diǎn)苦楚又算得了什么？而如想到大殿上剛才那場大戲，唱的有聲有色，惡人終受制裁，但是她卻一點(diǎn)也開心不起來。皇上不是為了用那件事而致死阿靈阿，根本沒有證據(jù)，他只想告訴阿靈阿如果他想，他便可以。大殿上留下來的人現(xiàn)在是不是又在和顏悅色的談著根本和雨京控訴不相干的條件？以此互相利用？

這就是朝野之事，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沒有永遠(yuǎn)的朋友，亦沒有永遠(yuǎn)的父子。

后來福清扶著她小步艱難地走到十五格格所，十五格格一看見她就撲進(jìn)她懷里，哭著問她有沒有十三哥的消息。雨京苦澀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兩個人抱頭痛哭。直到夜色降臨，絲毫沒有消息傳雨京再回去面圣，十五格格在屋里一趟趟走來走去，雨京蜷在炕上裹著被子，四周擺滿了火盆，還是覺得冷，從身體里到外的冷，涼透人心。

就在她懷疑是不是自己被皇上軟禁起來的一刻，四阿哥來了。

四阿哥站在院子里靜靜站著，低聲道，“跟我走。”等他看見雨京推開門的一刻，眼里一閃而過幾分驚異，上下打量她幾眼，有些猶豫，終究吩咐十五格格打水給她擦把臉。

雨京祈求的眼神一刻沒離開過四阿哥的臉，四阿哥這才頷首，“我們?nèi)ソ铀！?/p>

這一刻所有的彷徨無助都消失殆盡，雨京幾乎是抓著四阿哥的手一刻不停的要離開，十五格格含淚拉住她，聲音中也滿滿都是擔(dān)憂，“十三嫂，哥哥交給你照顧了......”

馬車上每顛簸一下雨京的心就跟著縮的更緊，快要窒息的緊張讓她無力抵抗，只能不停詢問四阿哥。四阿哥目視遠(yuǎn)方，并沒有正面回答她任何的問題，他聲音里透著疲憊，“見到了就知道了。”

這樣飄渺虛無的回答讓雨京恨的牙根都發(fā)癢卻無處發(fā)泄，胸中心跳控制不住的飆升，她緊攥著袍子皺眉不語，直到馬車驟然停住。

那是一條窄小細(xì)長的胡同，站在胡同口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通往哪里，深深的陰影至漆黑。雨京愣愣站在車邊，渾身陰森直打哆嗦，她轉(zhuǎn)頭看四阿哥先行一步早就邁進(jìn)了幽黑之中，趕緊幾步跟著過去。盡頭是一座偏僻寂靜的院子，門外有兩個守衛(wèi)的，還有個官差模樣的，看見四阿哥都恭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官差模樣的笑著迎上來，“聽說了四貝勒要過來，您還快些請進(jìn)。”

不大的一座院子，地上的石路破損不堪，雨京不時四處望著，走不了幾步鞋子就陷進(jìn)爛泥中，四阿哥伸手拉了她一把，那個官差的看她這身打扮也沒多說什么，只客氣地笑道，“下了雪，又沒人掃，化了就成這樣了。”

雨京哪有這種閑工夫和他討論路平整不平整，就算現(xiàn)在地上鋪滿了刀子，她還是要見胤祥的。她伸手拉緊了身上的披風(fēng)，心里火燒火燎的，急問，“十三阿哥在什么地方？”

官差欠了欠身，才往后院指了個方向，雨京就一把推開四阿哥的胳膊，幾乎是飛奔過去。越接近那個方向，雨京胸口越是心悸得發(fā)狂，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轉(zhuǎn)過最后一個彎，她怵然停下腳步。

是不是他？真的是他？

胤祥的背影慘淡消瘦，一個人坐在樹下石凳上，這樣寒的天里，只一身灰綠色薄袍，衣領(lǐng)大開，搟氈的頭發(fā)散落在肩上。他不覺有人過來，還盯著石桌上一盤棋出神，嘴中喃喃而語，“這一步走的的確驚險。”

院子里除了他再無別人，雨京捂著嘴一步步輕輕走到他身后，早已眼淚決堤，還強(qiáng)忍著不敢出聲。胤祥依舊像是在和誰對弈般投入，手托著下巴，不住點(diǎn)頭，“那我走這里，將你一軍。”雨京這才看清，他棋面上擺著的，根本就是十幾顆地上抓的石頭。

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站在他身后顫著聲輕喚他，“胤祥......”

胤祥突然肩膀一塌，手中的石子應(yīng)聲落地，還能看得到他不住咽下口水，卻身體像定住了一般，絲毫不動。

雨京再上前，手撫在他肩上哽咽著說，“胤祥，我來了。”

他猛地站起來，雨京嚇的踉蹌后退了幾步，差點(diǎn)摔倒的時候剛好被四阿哥扶住。胤祥粗魯?shù)嘏拇蛑圩樱梢琅f不回頭，只站在原地，肩膀一上一下快速起伏。緊接著他開始大步往前而去，邊走邊吼，“你們誰讓她來的？他們誰讓你來的！”聲音已經(jīng)嘶啞的近乎失聲。

雨京沖過去緊摟住他，心里再多思念再多心疼已經(jīng)沒辦法言表，靜靜地淚流滿面。她的臉貼著他的背脊，那個給她無數(shù)溫暖的身體如今冰冷的沒有一絲體溫，只有那身體停止不了的顫抖，和她的一樣。

“胤祥，別這樣，我們回家......”她泣不成聲。

胤祥眼眸里有一瞬間的欣喜明亮，迅速又恢復(fù)黯然。任由雨京抱著自己，緊緊抓住她的手，輕輕一笑，“我不是跟你發(fā)火......”

雨京微笑點(diǎn)頭，卻一時說不出話。

他的手心里寒涼一片，只輕聲說，“......早前是有洗漱的，后來不用見人......我這個樣子實(shí)在見不得人，你等我，等我弄干凈些再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