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望著雨京的眼底堆起一層又一層的訝異不解,他就保持那個姿勢呆站在那里,思考片刻,眉忽然蹙緊,試探性地再次問了一遍,“你剛才說她有了孩子?”
聽見自己的聲音胤祥心里又是猛地一驚,后背竟然微微浸出些冷汗來,脖頸頓時覺得麻麻的,不禁未寒先栗。他臉上那份納悶漸漸退散了開,取而代之的是像是被人羞辱了似的震怒,神色大變,“那是誰的孩子?”
他瞬間的表情變化雨京都看在眼里,心里萌生淡淡痛楚,他是真不知?她沒辦法再迎視他的眼睛,怕那些心軟又改變自己的主意,眼睛掃過那個四方書案,望著那些如今擺放整齊的筆墨紙硯,倒是讓她下一刻又惱怒起來。
她輕輕搖頭,一臉大禍臨頭的怯樣小心看胤祥,“我也不知。”
在他近乎于怒吼聲下老白戰戰兢兢地進了書房,一看屋里這片狼藉,找了塊空地跪下咽著唾沫不住撇十三爺,孩子是誰的?這種問題怎么是他能作答的?“奴才……奴才不知道……”
雨京早就拉了個凳子坐下,輕捶著自己的腿,看老白不配合,故意用只有屋里三個人能聽見的聲調問,“不會是老白你的吧?這后院,可不是誰都能去的……”
老白和胤祥同時詫異地轉過頭望著她,胤祥那邊猛地一口氣堵在嗓子里半天憋的沒出聲,老白這邊眼珠子已經快要瞪的掉出來了,他呆坐在地上嚇得散了架子,臉煞白,又通紅,以此反復,半響,再抬頭仔細瞧福晉的表情,終于回過味兒來。老白猛一磕頭,“爺啊!這側福晉有孕兩個來月了,奴才剛才責問紫荷才知道,都怪奴才心粗,當晚一直在算院子里下人的年餉,忘了,忘了報了!”
老白說的含含糊糊,胤祥聽的不清不楚,雨京倒是扣扣耳朵眼兒,長長地‘咦’了一聲,問,“兩個來月?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啊?”她低頭象征性數了數手指頭,“哎呦,那不是大年三十?”
福晉這是演的哪出啊?老白暗自叫苦,低著頭半天不敢出聲。看胤祥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只盯著屋里一處發愣,他到底是想起來沒有?雨京坐不住了,厲聲沖著老白喊起來,“問你話呢!這事可非同小可,富察氏那孩子不查出來是誰的,你這不是擺明了讓爺難堪嗎?!今兒屋里就咱們仨,這兩個月爺都在哪里歇著,你我都清楚,你老實告訴我,孩子是不是你的?”
老白是真的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場大戲等著自己,一急眼,也豁出去了,“奴才萬萬不敢啊福晉!真是爺的孩子,是爺的孩子啊!紫荷說了,三十晚上側福晉過來書房找爺,就一晚上沒回去,早前正月里已經有了孕相,是側福晉壓著不讓報。福清也說年三十是知道爺屋里有人的……”他微微抬眼瞄了瞄胤祥,“爺,奴才問過了初一書房當班的翠兒,她也說是看見側福晉從書房出來的……日子,日子沒錯……”
“什么?”雨京用力揉了揉眼,再抬頭望著胤祥的時候已經眼圈有些發紅,她這樣無助不安又稍有怨恨的眼神,看在胤祥心里是一陣翻江倒海。他想清楚了,這么一說他全想明白了,正因為明白了,才不敢面對雨京。
他尷尬地想要解釋,“那天我……我……所以……雨京,你聽我說……”心虛所致,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聽不見。
雨京關切般地接過話,“這日子肯定是算錯了,你那時候腿腳還傷著,怎么說也對不上……”她嘆口氣,放輕了聲音,問,“不如叫憐梅過來問問清楚?我們也好不用一顆心這么懸著。”
已經知道事情經過的胤祥,又怎么敢再把憐梅叫過來當著雨京的面對質?他后退幾步,扶著椅子重重坐下,胸口一頓,各種感覺涌上心頭。那日一早推門離開的那個身影是……他低著頭快速撇了一眼雨京,又匆匆把頭壓的更深,無措中揉著頭的那雙手開始顫抖起來。掰開他手里酒壺的不是她?在他耳邊輕聲細語的也不是她?被他壓在身下的……胤祥倒吸一口涼氣。
雨京用沉默對抗他的失態,胤祥心里竟然有些莫名惶恐,眼看今天要是不把憐梅叫過來說清楚來龍去脈是說不過去了,可叫來了憐梅,誰又知道她嘴里說出來的話會不會一悶棍子把雨京氣死?而且如果真說開了,他的臉面也都丟盡了。想來想去,胤祥猶豫了半天,最終決定還是先安撫雨京情緒要緊,不過他也是眼前一亮,老白跟著他這么多年了,路上肯定知道要怎么囑咐憐梅吧?他低聲和老白說,“你去叫富察氏過來吧。”
老白跪在那兒簡直里外不是人,心里直喊冤,你們倆人鬧別扭為什么非要拽上我啊!這邊福晉有令,那邊爺又明顯暗示,老白喉嚨干涸的要命,只能用咳嗽來給自己爭取點時間分析。最后結果,他覺得,爺現在是怕福晉的:“福晉您看……能讓側福晉出院子嗎?”
胤祥一愣,隔了會兒,心里把事情從頭到尾都串了一遍,再想想無辜粉碎的玉龍船和那把扇子,合著雨京這是有備而來的?她早就都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一抬頭,剛好對上雨京犀利回望的一雙眼,剛才那份嬌柔傷心沒了影子,她輕挑起一邊的眉,又牽了牽嘴角,“老白,下去。”
老白那可是爬起來就跑,早就覺得福晉身上的氣氛不對勁兒了,爺這是半天都沒反應過來是怎么著?好幾句冷嘲熱諷爺都沒抓到?他也不敢再多想,出了書房就乖乖把門給帶上了。
雨京死死瞪著胤祥,也不言語,倒讓他心里覺得沒底不敢吱聲。就這么沉寂了好久,雨京站起身拍拍袍子,冷冷地說,“不早了,我去看看若彤。”
“再坐一會兒。”他著急地跟著站起來,舔了舔嘴唇,隔了一下,聲音又放低,問,“再坐一會兒吧,可好?”
這大半天,從胤祥笑盈盈到驚慌失措,再到憤怒,而后驚恐,最終像個孩子一樣的乞求,她都看到了,有沒有心里舒服幾分?有,也沒有。滿意幾分?有,也沒有。本以為砸爛了東西會痛快,本以為看他這些表情會平衡,可突然一念,幾千兩銀子和一個新生命換來的代價,既不痛快,也無平衡而言。
雨京沒有回頭,只是嘆口氣,邊走邊道,“行了,就當我無理取鬧吧。”她繞開地上的那些殘骸,無奈地說,“倒是可惜這些了,還不知道你怎么跟九哥交代呢……哎,我讓老白回去算算家里銀票,看看補回去點什么吧。”
快要到門口的時候,身后突然一陣腳步聲踩到破碎的玉器上,跟著她身子一緊,被胤祥的手臂緊緊抱在懷中。熟悉的暖暖體溫,漸漸擴散至全身,雨京鼻子一酸,臉上濕濕的,故意不回頭看他,也不掙扎。胤祥就這樣抱著她,良久,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和她們不一樣,你知道的,對吧?”
雨京轉過身,他還想說點什么,她伸出一個手指在他唇上制止,看他這樣慌張,又心有不忍。指了指那個書案,“砍了它,燒了它,怎么樣都行,我不想再看見它。”胤祥隨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手頓時一松,雨京就順勢從他懷里走出來。
胤祥走上前,還想著解釋,“你信我,我對她實在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她們,那是……”
“食之無味,棄之不甘,可是這樣?”
胤祥愣在原地,看著雨京離開的身影,嘴唇微微顫動,半天沒說出句話來。
胤祥和憐梅后來說了什么,沒人知道,但是憐梅是徹底沒再出過她的院子。老白因為那事怕擔了責任,嚇得病了好幾日,估計紫荷那邊也好不了哪去。雨京故意冷著不搭理胤祥,對他送過來的吃的喝的裝看不見,他自覺理虧,主動和雨京說話每一次都沒有回音,過了幾天只好讓若彤跑來做和事老。
若彤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單單學胤祥說話自己都把自己繞糊涂了,“阿瑪說書案砍了,讓額娘過目!阿瑪還說,如果砍了額娘讓書案高興,幾個額娘都可以砍。額娘要是還有要砍的東西,就告訴我。哦,阿瑪還說了,讓額娘陪阿瑪再去挑一個額娘。”
躲在樹后的胤祥一臉驚恐跑過來,“哎呦我的小祖宗!”
若彤趕緊大叫著躲到雨京身后,雨京護著孩子,再抬頭碰上那雙清澈的眼眸,那里面她看到了期待,甚至是懇求,還有,自己映在里面的影子和追溯到很遠很遠的回憶。心里最軟的地方被輕輕的碰了一下,他對她如何,她怎么會不知道?事情已經如此了,她心里也衡量過,是吵架互相折磨更讓她覺得爭了一口氣,還是得來不易的安寧日子更讓她覺得珍貴?
雨京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打算怎么氣死我呢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