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望著李游雷,只是因為我的武斷,因為我的錯怪,他就變成了這副樣子。我該怎么面對他,怎么面對我自己?
“游雷,我能為你做什么,你說,我都答應你!”我抓住李游雷的手,愧疚和悔意像是利刃削在心頭。
“死……我不想再這樣活著……”李游雷緊緊攥著拳頭,終于抬眼望我。
“你一定是在說胡話,從前的兩年你不也熬過來了?怎么現在……放心,你會沒事的!”我萬萬沒想到經歷了最難熬的慘境的游雷會這樣灰心脆弱,可也許,正是因為他已經受夠了床榻上的痛苦經歷,所以現在才無法忍受自己再次回歸那樣的生活吧。
“不一樣,不一樣,求你。”
當然不一樣,從前的他還有復原的可能,至少他四肢還都在,而現在,他是個攔腰被截斷的殘疾,已經再沒有恢復的可能。可是,我總是覺得李游雷應該是身殘志堅的那種,為什么會絕望?
“我不想再面對……”
“不想面對什么?”是這個世界?還是我,還是昀璨,還是殘缺的自己?
李游雷再次昏睡過去,我踉蹌地走出房間,坐在了院子里一塊石頭上。
那種求死的心情我當然會明白,曾經的我也是一樣,絕望透頂,只想著一死以求解脫。但是我還記得刀子刺進身體的那一瞬間,我后悔了,原來死亡是這么一種可怕的事,想的時候是一回事,接受的時候又是另一回事。
但是我還是決定答應李游雷的請求,我太自私了,就像是小時候不及格的考卷,標示著我的錯誤和恥辱,游雷就是那張考卷,時刻提醒著我的魯莽殘忍。
小時候的考卷被我偷偷燒掉了。
不,我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自己,還有莫傾,為了給莫傾復仇。李游雷是昀璨親手截斷的,如果最后沒能撿回一條命,反而是受盡折磨和疼痛死去,那么李全智會恨昀璨,昀璨自己也會自責得要死。整個王府的人都會覺得昀璨是個魔鬼,打著救人名號卻殘忍至極的魔鬼!曾經吃人,現今又殺人的變態!
想到這,我的心里升騰起復仇的快感。讓李游雷結束痛苦,似乎是一舉三得的事。
我思索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讓李游雷起來是自然死去,根本沒注意昀璨已經向我走來。
“對不起,”昀璨輕輕坐在我身邊,“我收回剛剛的話。”
“什么話?”我冷冷地問。
“看到游雷變成這個樣子,還一直念著你的名字,我,我……”昀璨調整了一下呼吸,再次冷靜下來,“我一下子就昏了頭,說出那樣的話。其實我根本無權決定你的人生,你跟誰不跟誰,都應該由你自己做主。”
我嘲諷道,“你后悔了?可是我已經和游雷說好了,等他好起來,我會陪他一輩子。如果你又后悔了,那他豈不是很失望?”
昀璨痛苦地別過頭,“如果你愛游雷,我尊重你的決定,如果不愛,只是憐憫……”
“愛,當然愛,游雷為我受傷無怨無悔,我怎么會不愛他?告訴你,如果游雷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李游雷當然會有三長兩短,到時候你就等著受良心譴責一輩子吧。
昀璨突然雙手抓住我的雙肩,鄭重其事地告誡我,“錦婷,愛與不愛不是那么簡單的,一旦說出口就不能更改,要負責任!”怎么?他不忍我要對一個沒有下半身的殘疾負責一輩子嗎?
沒錯,既然我已經對莫傾說出了那個字,我這一生,都要為他負責。我不能再對別的男人動心。如果再動心一次,我就會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一刀,動心兩次就劃兩刀。
我和昀璨保持著沉默,坐在他身邊我的心緒沒法平靜,如果有一把刀在的話,我現在就得在手臂上畫上第一道印記。
我刻意遠離了昀璨,坐在另一個角落,閉上眼,我準備在這里伺機而動。天色已經到了最黑的時刻,待會等李全智和昀璨睡著后,我就要進去送李游雷上路。可是,我該怎么做呢?眼下還要仔細斟酌,昀璨說細菌感染會要了李游雷的命。要說細菌,那可是遍地都是。
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全身發冷,沒錯,現在的李游雷,一把塵土就能要了他的命啊。好吧,我只能因陋就簡地抓一把地上的塵土,緊緊攥在手里,一直到攥出了汗,塵土在手里面潮濕起來。
終于,李全智睡著了,他均勻的呼吸不像是假寐發出的聲音。昀璨也靠著一棵樹閉起了眼睛,看樣子實在是身體透支太過勞累了。也難怪,整個手術沒有任何人幫忙,就算他從前是再厲害的外科醫生也挺不住啊。
我緩緩站起身,朝李游雷的房間走去。遠處值守的侍衛可能是看我剛剛進去過一次,并沒有阻攔,他們顯然把我當成了絕對安全的自己人。
我沒有再換上一套白布衣裳,因為我的手還握著一把潮濕的塵土,我根本騰不出手來換衣服。徑直走到游雷面前,望著他被緊緊包裹著的創口,我退卻了。剛剛的勇氣和決定都哪里去了?我站在原地不動,一邊糾結一邊想要退后。
游雷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了我,“錦婷,送我上路吧。求你。”
我勉強點點頭,顫抖的手解開了昀璨包扎得嚴嚴實實的繃帶,眼前的白一層層變成了淡紅,深紅,最后是一個觸目驚心的創口!雖然被縫合,但仍然滲出血水,想要掙脫縫線的束縛要大張大嘴一樣。我簡直不能承受這樣的一幕!
“快!”李游雷更加痛苦了,一定是我解開繃帶給他帶來的痛楚,他的傷口暴露了,細菌有了可乘之機。我手中的塵土也有了用武之地。
我把攥緊的拳頭舉在李游雷創口的上方,慢慢放松,細沙一點點灑在了昀璨精心縫合的創口之上。思緒已經飄遠,我甚至恍惚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殺人!我竟然在殺人!不,我是在幫助他解脫,是他想要解脫的,就像當初我躺在床上萬念俱灰時候想要解脫一樣。太好了,我又給自己找到了理由,我這樣做不單單是為了逃避我的錯誤,還是為了游雷的解脫,只殘留一半身體的他想要解脫。
李游雷要緊嘴唇,緊閉雙眼,等待著死亡的降臨,解脫的一刻。
“見鬼!你在干什么?”昀璨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他不可思議,他不能理解,仿佛我是鬼上身了,在做一件絕頂荒唐的怪事。
“啪”的一聲,我還沒來得及回頭,昀璨已經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我手中的沙子散落一地,還有些進到了我的眼睛里。
瞇著眼我看到昀璨撲向李游雷,喘著粗氣手足無措,他根本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這樣被惡意破壞的創口,用水清洗?普通的水當然不行。他手忙腳亂地找到了一個透明瓶子,把里面的水倒在李游雷的創口之上,難道那是他自制的雙氧水?
我被昀璨那一掌打得有些頭暈,一定是頭部撞到了桌腳吧,我踉踉蹌蹌站不起身,只能四腳著地往外爬。趁昀璨搶救游雷的時候我最好逃得遠遠的,否則,昀璨對于想要害死他好兄弟的人一定會千刀萬剮的。
剛剛爬到門口,我就是一只小貓一樣,被身后一股強大的力道拎了起來,昀璨的臉像是魔鬼的面具,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為什么!”
“是,游雷,他拜托我,他想解脫!”不是我為自己開脫,事實如此。
“你瘋了,你瘋了!”昀璨一把把我摔落在地,又匆忙跑回去搶救。看著他匆忙無措的樣子,我心里泛起苦澀的成就感。沒錯,我就是要你這樣,我要你痛苦!
李全智被聲響弄醒,瘋一樣沖進屋子里,看著昀璨手忙腳亂地清理著傷口。他終于看到了那可怕的傷口,李全智終于失去了理智,他一把揪扯住昀璨,“怎么回事?你不是說會沒事?你說啊!”
昀璨一把推開李全智,繼續撲到游雷身上。
這混亂的場面我真的看不下去了,也無法再看下去,我得盡快離開,逃避我的錯誤,就像我小時候不及格的考卷,我永遠都不要再見到它。
只是,我的頭怎么會這么暈,難道是腦震蕩?東倒西歪走了幾步,我失去了知覺。也好,現實讓我難以面對,不如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