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柳眉。”

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聲音。

我是在做夢嗎？我一定是躺在醫院里，不然怎么會滿眼的白色？全身不能動彈，哦，對了，我是個漸凍人，除了思想和一具不聽使喚的皮囊，我什么都沒有。

“柳眉，柳眉，能聽到我嗎？”

是醫生在說話嗎？他在和誰說話？為什么這個醫生的聲音那么耳熟，為什么他叫的這個名字也那么熟悉？

柳眉？柳眉！我的名字！

我居然忘記了我的名字，我不是什么孟錦婷，也不是莫傾的妹妹莫如，我是柳眉，穿越而來的柳眉！漸凍人柳眉！

我張開雙眼，先是一片漆黑，漸漸地，一張臉淡出，那是昀璨。剛剛那好聽熟悉的聲音就是來自于他。

“柳眉，我沒叫錯吧？”昀璨苦著一張臉，除了嘴唇臉上紋絲不動。

我揉了揉還有些痛的頭，“你怎么會知道我叫柳眉？”難道說穿越之前他就認識我？是了，漸凍人柳眉應該還是小有名氣的。

在我剛剛顯現出漸凍的特征的初期，也就是高三的下學期的時候，父親帶著我到處去看病。剛開始的幾家醫院根本因為實力有限，根本就沒有確診。眼看著我的病情迅速惡化，醫院卻束手無策，父親找到了電視臺的朋友，于是采訪，上專題節目，由記者陪同前往權威醫院，多方會診。

確診之后，有那么一陣子，我的生活也受到多方的關注。記得那個時候，高中同學中有幾個好姐妹在高考后經常來陪伴我，盡管她們一直不口不提即將要奔赴美好的大學生活，但是我也能從她們眼中看到對未來的憧憬，以及對我這個沒有未來的人的憐憫。

不到九月份，我就已經無人問津了。同學們忙著去大學報到，父親忙著和公司里的女主管甜蜜熱戀。那個時候起，陪著我的就只有不停更換的保姆，我的孤獨生活正式開始。

昀璨嘆了一口氣，打斷了我對不堪過去的回憶。

“我當然記得，那個風風火火的高二女生，拿著帶有第一中學的校徽的話筒，領著一個個子矮矮的拿著DV的膽怯小男生，跑到中心醫院的病房里去采訪。像模像樣的，像個敬業的小記者。”

我驚訝，他認識我，竟然不是源自電視和網絡上那個楚楚可憐的漸凍女孩，而是那個曾經滿腔熱情，立志要成為一個新聞記者的高二女生——柳眉。

校徽，話筒，DV，采訪，這些熟悉卻久違的詞匯讓我頓時對這個和我一樣的“異鄉人”生出親切感。昀璨，如果他不是我的仇人該有多好，我還可以把他當成知己，沒事的時候一起聊聊現代生活，也許，還可以相扶到老。

“我還記得你當時采訪的是一個在車禍中受傷，失去父母雙親，又不得不高位截癱的女孩，她才不過20歲的年紀，正處于康復期。你很溫柔地安慰她鼓勵她，采訪前還給她講了你搜集來的十幾個笑話。采訪期間，你哭了，導致采訪不得不中斷一會。”昀璨自顧自地回憶著。

可是，他怎么會知道這些？我記得我送中毒的小娥到裂云館向昀璨求救的時候，璨曾經問過我是否在哪里見過我，難道是那個時候？

“你是中心醫院的醫生，還是病人？”

“那個時候我還只是個大學沒畢業的實習醫生，聽說有個高二女生要來采訪那個高位截癱的女孩，我還真擔心萬一是個口不擇言的愣丫頭，刺激到了病人怎么辦，于是就偷偷躲在門外觀察。你聽了女孩的經歷和感悟，感動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我當時就想，這真是一個感性到讓人心疼的女孩。后來，我特意看了你發表在雜志上的采訪稿。你說你敬佩那個女孩的勇敢，你尊重生命，無論到何時何地，你都要頑強地爭取生機。這些，你都忘了嗎？”昀璨悲痛地問道。

天啊，我竟然全都忘了，我曾經說過那樣的豪言壯語嗎？真是諷刺，就是那樣的一個我，居然在漸凍之后也有過求死的心。

“我的豪言壯語其實完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事不關己的時候，誰都可以在自己的層面上發表積極向上的言論，還恨不得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樣勇敢樂觀，”我冷笑一聲，那次的采訪，我曾說過的那些話真是對我后來莫大的諷刺，那個時候，我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比那個截肢的女孩更慘，“我覺得那個時候的我很幼稚，我根本體會不到那樣一個女孩未來要面對怎樣的人生，我只是空洞地說了那些話，那些大道理。”

昀璨搖搖頭，“你太消極了，我在醫院工作，見過的那樣的病患很多，大部分人最終都會平靜地接受自己的現狀，慢慢恢復樂觀勇敢，帶著缺憾去努力彌補自己的缺憾。”

不是我想反對昀璨的觀點，只是我想到了曾經的自己。我也搖搖頭，“有些缺憾是無法彌補的，除了思想之外什么都沒有的缺憾你認為能彌補嗎？”

昀璨沒有在意我說的話，他只是深深嘆氣，看著我的眼睛里全是失望，“后來我一口氣買進了五十本有你文章的那本雜志，分給很多重癥病人去看，希望你的文章能夠感染他們，讓他們重新燃起對生命的希望。那個時候，我是怎么也想不到，那樣一個積極勇敢的女孩，有一天會親手去葬送一條生命！”

積極勇敢的女孩？我早已經不是了。昀璨啊昀璨，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曾經過著怎樣的日子，你根本就了解我，什么都不知道，憑什么，有什么資格作出那一副對我失望透頂的樣子？就像是一個不明所以的老師，非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指責一個孩子沒能考試及格，他卻根本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個智障！

無知，無知得可恨！我突然發現，我更恨昀璨了，這個恨又多加上了一層含義，那就是，昀璨，你為什么就不理解我！為什么不曉得、不體諒我的難處，只知道對我指責和失望！

昀璨抬頭望了望窗外，痛苦地閉上眼睛，“游雷去世了，他沒能熬過昨晚。雖然我無法理解經歷過那么多苦難的他會軟弱到想要放棄生命，但是我更無法理解的是，曾經那樣一個讓我敬佩和心疼的女孩，會親手去葬送一條生命。”

我哇地一聲哭出來，這個該死的昀璨，為什么要讓我回憶起當初，現在的我已經雙手沾滿了鮮血，我不配再想起從前的那個我。我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哪里還有回頭的余地？昀璨，他以為他是誰？能讓我瞬間就放下仇恨立地成佛？他以為他用從前的經歷就能點化我？

別說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不是，他也沒有那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