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的空氣帶著一種泥土的清香味道,都是拜昨夜的一場小雨所賜。小偉前一天送到了媽媽那里,而他好似在哪里也比在家里開心一些。
早上起來對著內容貧乏的衣柜頭一次為穿什么衣服而犯愁,拿出一件咖啡色連衣裙是老早以前買的,如今看來式樣有些老舊。又提出一件灰色半袖,以前買的時候覺得很是大氣素雅現在總感覺老土之極。翻來覆去最后勉強換上一身很職業化的黑色套裝,黑色顯瘦這個道理還是懂的。頭發由于天氣炎熱還是扎一個馬尾了事。最難的便是化妝了,大學剛畢業的一段時間,純粹出于吸引異性的需求,將自己的臉也曾經畫得花花綠綠的,結婚后生完孩子,連淡妝也省下了。
我將此前的眉筆唇膏之類的拿出來一看,時間早已過了保質期,不禁感到一絲惆悵。連化妝品都有保質的期限何況容顏。已經過了那種以容悅人的年紀,就直接素顏吧。
藍夢咖啡店坐落在新開里振華街最南端,離家有些距離,所以不再浪費時間,打車直奔咖啡店而去。柔和的陽光灑進車內,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幻覺。公主會得到白馬王子的親睞嗎?
車停在了藍夢咖啡店前,我付過車錢后走出來。抬頭望去,藍夢咖啡店好似一只特例獨行巨大的藍色恐龍蛋隱在車水馬龍中。我有些慌張,慢慢走到咖啡店門口,笑容可掬的侍者上前問道:“小姐,您幾位?”
“我在等人。”
侍者剛要說話,突然一輛純白的廣本停在咖啡店門口,走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只見來人身著深藍色襯衫,黑藍色西褲,中等微胖身材,圓臉,精明細長的眼睛嵌在黑色邊框眼鏡后面,閃爍著深不可測的光芒。
我不自覺地將視線投向他,他很溫婉地沖我一笑,轉而問侍者道:“有沒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女士進來,我和她相約九點鐘在這里會面的?!?/p>
侍者笑道:“剛剛來過的客人沒有單身的,哦,”他想起什么似的看著我笑道,“這位女士好似也是等人的?!蓖蝗凰偷亻]口,意識到這樣的言舉好似不禮貌。
我心想不會就是他吧?不禁后悔起來,那日和李正義說好要見面的,竟然糊涂到連個接頭暗號也沒留。
我只得笑道:“我來等一位李姓朋友,也是九點鐘?!?/p>
他不禁詫異地仔細看了過來,我有些受不了他那種審視的目光,感覺自己好似被扒光了衣服似的。好在那人迅速恢復了正常,笑著伸過手道:“你就是李招娣李女士吧?”
果然是他,傳說中的李正義,除了富態還真看不出正義凜然來,不管怎樣總算接上頭,也算是皆大歡喜。
侍者很乖巧地將我們這樣明顯不同于青年戀人,也不同于夫妻的一對兒領到最僻靜的座位。李正義禮貌地為我拉開座椅,待我坐下后,又一次伸手道:“幸會,李小姐!”
理查德的鋼琴曲充次著整個空間,躍動的音符淌過侍者端上來的黑咖啡,碎成一片片炫目的光暈。
我從不曾在如此高雅的場合出現過,這樣的高雅在我看來倒是像一個囚籠又像是麻醉劑,相對而言我更喜歡在一家熱氣騰騰的大排檔吃一頓辣徹心扉的麻辣燙。
我禮貌地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比我還光滑,養尊處優的男人。
李正義很健談,話題始終圍繞著文學詩詞之類的進行,但是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幾句話。網絡上侃侃而談的人在現實生活中竟然會失語,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空氣顯得有些沉悶,他抿了一口黑咖啡道:“我看了你的小說,感覺你不適合寫歷史類的東西,畢竟年代久遠無法把握。”
“是的,《逝去的朝陽》也就是一部陳年舊作,只不過權當娛樂。我倒是想寫一些你說的《愛爾蘭咖啡》那種題材的?!?/p>
“呵呵!”他仰起頭笑了,“假如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的生活圈子很狹小,而且思維也很單純。你倒是適合寫寫兒童文學,比如曹文軒的《草房子》?!?/p>
我攪了攪咖啡,看著杯子中泛起了黑色漣漪,說道:“你說得很對,我真的是個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甚發達的女人?!?/p>
他忙道:“你別誤會,單純和頭腦簡單是兩回事。單純一般來說,就是經歷的少,與成熟是對立的。”
還是說我幼稚嘛,我暗自道。
“你很敏感,”他笑看著我的眼睛。
“是的,”我稍稍轉過了臉,有些不太自然,敏感的人也是脆弱的。
李正義適時又愜意地靠在椅背上道:“王祥夫,上次同你提起過的,是我朋友?!?/p>
我從稀薄的記憶里掃尋到了王祥夫的訊息,他在網上曾經提起過。
他看到我茫然的眼神很驚訝,但很快眨了眨眼睛,換成了中年男人所特有的陰險調笑。
“連這個都不知道,還在文壇混?王老爺子可是咱們市文聯主席,你就不想加入組織?”
我笑著搖了搖頭,我算什么作家?就憑一部不入流的網絡小說,就成作家了?
李正義道:“看來你只想當游擊隊,不想當正規軍?”
我回應道:“你認識的人還很廣泛嘛?”
他很優越地端起咖啡,淡淡品了一口說:“大家圈子都很廣,無非有個交集而已,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將你引薦給王老?!?/p>
后面的談話,李正義終于找到了話題,一切都是圍繞他的優越展開。他如何同市作協主席成為鐵哥們兒的,王老送了他一副蛐蛐兒圖,他又如何拜市里太極宗師為師,如何天南地北地揮霍公款,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每當回想起這段咖啡館的談話都會有一種伴著淡淡惡心的搞笑。
毋庸置疑這就是所謂的網絡見光死,后來我們很平靜地握手告別,優越如李正義般和素顏如李招娣般的人也許就不應該見面。
很難相信我這么快就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清冷生活,打電話告訴曉蕓也不理會她的大驚小怪。
李正義離去了,但是九點后在網上碼字的習慣卻保留下來,生活總是會有一點一滴的軌跡留下來。李正義灰暗的頭像在某個普通的夏日又閃動起來,讓我有一種見了鬼的意外,我竟然忘記刪掉他的頭像,而他竟然又聯系我。
正義:沒睡?
傻女人:沒有
正義:在做什么?
傻女人:寫小說
正義:《逝去的朝陽》快要結局了嗎?結局是什么呢?
傻女人:悲劇
正義:其實你的這個結局很簡單,悲劇就是全死了,立意高深為革命,立意膚淺為愛情。
傻女人:高見
正義:你不應該再和我說話了。
我不禁小聲罵道,難道不是你這個矬人先和我講話的嗎?
傻女人:為什么?你基地組織的?
正義:呵呵!淘氣!
我打了個冷戰。
正義:第一,怕你自卑。第二,怕你崇拜我。第三,更怕你崇拜我后愛上我。
傻女人:呵!
真正是個極度自戀的家伙。
正義:哎,最近忙著泡妞,沒時間聯系你。
我突然覺得他太惡心了。
正義:你幫我找個美女吧!
傻女人:自己找吧,你那么大本事!
正義:怎么說呢?其實我剛才同你講的時候有些疑慮,就是你認識的人里面有美女嗎?就算有美女,有情趣的又能有幾個?哎,遺憾啊!關鍵是你不漂亮,嘖,否則就泡你了!
呵呵!別生氣??!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今晚喝多了!
我冷笑著打出幾個字。
傻女人:多情不義必自斃!
我以最快的速度將李正義拉黑,刪除,然后關掉電腦,窗外的星星眨巴著眼睛灑出調笑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