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兒注意啦!我們從這里下車!把東西帶好!馬上開始我們的長城古堡之旅!”
葛軍吼得像一個輕車熟路的導游,我們從他那里得知,要徒步穿過前面的山谷,然后抵達威魯村,在小村子里過夜。第二天一早經過八臺子教堂,抵達古長城遺址,然后回市區。
下了車,站在谷口向前望去。所謂的山谷其實就是黃土高原經年累月被雨水沖刷形成的溝壑。我們穿行在溝壑的底端,兩旁是一簇簇葉子泛黃的沙棘林,葉子下面鉆出如紅珍珠般渾圓的果實。摘下一枝,避開利刺,漿果咬進嘴里頓時酸甜的汁液橫飛,全身打了一個舒服的激靈。
穿過山谷,走出谷口時,人人嘴上掛著漿果的汁液,像一群狂歡的吸血鬼。唯獨一等公民何某保持著固有的風度。
曉蕓和我的淑女形象早丟到爪哇國去了,難得這么開心,還能像小孩子似的奔走于山野,品嘗野果,有一種躺在母親懷里撒嬌的舒坦。
時近中午,葛軍指揮驢友們在一處避風的緩坡挖掘土灶,我們和另幾個人拾撿柴火。食物是統一買好的,沒有等級之分,分派給男人們各自背負。
不一會兒飄著香氣的方便面煮好了,每個人又都多發了一個午餐肉罐頭,大家聚在一起大快朵頤。一等公民何某好似不怎么合群,坐得離我們較遠一些。分給他的食物似乎也不合他的口味,被他吃了幾口委屈的丟在一旁。周圍驢友們的指指點點也全然不放在他眼里,而是獨自拿出一瓶好似酒的液體,自飲自酌。
曉蕓附在我耳邊悄悄說:“一個怪家伙,上次活動就有他,擺出一副清高的架勢給誰看呢?切~”
去威魯村的路越來越近,我和曉蕓卻覺得越來越遙遠。真不該聽這丫頭的,第一次參加活動就選了這么遠的一個路徑。沒多久,曉蕓不干了,葛軍只得讓隊伍放慢腳步。等到了村子的時候,已經是殘陽西斜。
塞外的民風是淳樸的,就像這腳下的黃土一樣,透著陽光的溫暖。我們寄住在李姓老漢家里。李老漢孤身一人,兒女們都進了城,老伴兒也過世了。葛軍當過軍醫,每次來的時候,總是給老人家帶點兒藥品錢什么的。久而久之李老漢家成了驢友們的聯絡站。
城里人的生活舒服慣了,將山野的艱辛當成了一種樂趣。幾個人爭搶著擺弄那個對他們來說有些新奇的土灶和一口破了邊角的鐵鍋。
不得不說,葛軍真是個人才,不光從村里面很快買到黍米面而且還買了一只肥雞。他竟然會做只有村里人才拿手的蒸糕。糕蒸好后,又燉了一鍋雞肉土豆。我們吞咽著口水,眼巴巴等著葛軍將李老漢顫巍巍地扶上炕頭坐好,然后打開帶來的酒,狂歡上演了。
曉蕓就像餓瘋了的紅太郎,幾乎要將鐵鍋舔個干凈。月亮漸漸升上了土墻,屋里十五瓦燈泡卻不斷映出陣陣熱氣。
地上的空酒瓶越來越多,葛軍忙喊道:“大家伙兒聽我說哈!聽我說一句成不成?咱們留著點兒去古堡上喝!枕著秋風,看著蕭月,睡在古戰場上,大碗兒喝酒,大塊兒吃肉,多美!各位!今天就到這兒吧!早早睡,明天還要趕路!”
人們笑罵著紛紛散去,我們三個女人和李老漢睡在熱炕上,其他男人都去院子里搭帳篷。一個不著調的年輕小伙子低聲笑罵道:“他娘的,李老漢艷福不淺。”話音剛落被葛軍踹了一腳。
我離著李老漢最近,乘著月色的朦朧,李老漢佝僂的背影竟是那么瘦小,像極了灶臺上同樣嶙峋的老貓。突然間生出一絲不安,我們這樣的造訪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他安靜的夢。
第二天的情況有些糟糕,休息一夜后反而小腿腫脹的發疼。每走一步腳底的水泡都要疼痛一下,不一會兒水泡破裂,只得坐在路邊貼了一塊醫用膠布堅持著。徒步其實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浪漫,那是一個人的心靈旅程。
葛軍成了曉蕓的專職保姆,連她的裝備也轉移到了葛軍的背上,讓我不得不懷疑曉蕓參加此次活動的動機。是不是就是為了這個能干的帥哥。
沿途的景色越來越荒瘠,走了三個小時之后,一處有些殘破的哥特式風格的舊教堂矗立在面前,院墻已經風化成了殘垣斷壁,教堂的半面墻體也坍塌了,只剩下堅強的門窗,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一群人癱坐在舊教堂的斷壁邊,我正瞇著眼睛欣賞這別樣的美,一個人影立在身前,遮住了半邊視線。
一等公民何某背朝我半跪在那里,端起相機為教堂取景。此時的他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我突然覺得他不是一個怪人,只不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而已。不同的是,他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又走了約莫兩個時辰,終于抵達了古堡。一片空曠起伏的荒原舒展在腳下,發黃的芨芨草像一條斑駁的毯子慢慢地鋪開來。蒼耳在呼嘯的風聲里,掛在我們身上,乞求著帶它們離開這個寂寥的世界。
古長城的遺址在山坡上連成了似有似無精神上的線。有些地方已經不能用墻壁來形容,風化成了略顯凸起的黃土堆,像歷史的墳塋。
所有的人們都安靜極了,在這片廣袤的埋著無數忠魂的古戰場,我們都被嚇呆了,連耳邊的風都是哀嚎著的。
葛軍拉著曉蕓走在最前面,登上一個還完整的烽火臺。烽火臺已經蒼老的只剩下突起的黃土堆,但是殘破的石頭臺階仍然依稀可辨。我們登上了頂端,舉目四望,除了幾株孤零零的胡楊,便是一片蒼茫。是的,天與地融為一體的蒼茫,浮云流動的影子在荒原上輕輕滑過。
“啊!·······”
“啊!······”
驢友們喊了起來。
去他姥姥的八達嶺長城!人造的矯情怎能同歷史的厚重媲美!
我心里的吶喊,順著喉嚨,慢慢升騰,擠得嗓子眼兒難受之極。真想大聲吼出來,最后還是被內心該死的矜持拉了回去。同樣矜持的還有一等公民何某。
其他人都像瘋了一樣,曉蕓最夸張,吼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月亮爬上了山坡,與古堡腳下的篝火相互輝映。鐵架上烤肉的油脂不時掉進火里發出快樂的滋滋聲。酒勁兒正酣,熱熱的氣氛推向了頂點,葛軍拿出一個軍用飯盒倒了大半盒酒大叫道:“來個節目吧!誰要是不表演,就干了這杯!”
“好!······哈哈哈!”
一片叫好聲。
我有些犯怵,五音不全,四體不靈,這分明就是被罰酒的對象。
那幫驢們卻是開心的嗷嗷的,先從那對秀恩愛的夫妻開始,甜膩膩的唱了一首《天仙配》,接著有的人唱,有的人跳,有的人干脆仰脖子喝掉。葛軍將飯盒倒滿酒傳到了曉蕓那里。
這丫頭絕對應付得了,張嘴一曲《眉飛色舞》,纖細的腰肢扭動得如同水蛇似的。葛軍都看傻眼了。
飯盒傳到了我的手上,我有些犯難,哀求道:“我······我不會喝酒。”
“那就跳一個唄!哈哈哈!”驢們起哄。
“我真不會喝酒,能不能放過我啊?!”
“那不成!”
“人人平等!”不知道哪個貨竟然和我講起了民主平等。
“你就隨便表演一個,要么痛快點兒,干嘍!”
我看著手里晃動的液體,不知所措。
曉蕓解圍道:“你們別為難我姐,我替她唱一個!”
“一邊兒去!還有沒有規矩?”
我突然覺得醉酒的人可憎之極。
曉蕓想起什么似的提醒我:“姐,你不是會寫詩嗎?編一個讓這些二貨們見識見識。”
她一提這茬兒,我更臉紅了,現在社會寫詩的才二呢。也罷,與其醉死,不如二到底。
主意拿定后,心倒是平靜下來,平平仄仄排著隊飛進了腦海。抬起頭看著夜色下的古跡,竟然有了點兒詩意。
“好吧,我現填一首詞,詞牌是浪淘沙令,就以古堡為題目吧,權作給大家下酒了。
“好!······”鼓掌聲熱烈的響起來。
我思索了一會兒,周圍竟然靜悄悄的,等著看我怎么二。
我慢慢站起來,這樣有感覺一些,更是為了擺脫他們平視的臉。我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太過顫抖:“浪淘沙令。古堡
鴻塞幾殘陽,邊帳闌珊。
長飲不耐五更寒。
暮角月聲凄切切,夜倚蕭關。
蘆日落城河,云蕩燕山。
蕓蕓名利笑談難。
愁古亂秋秋不老,天際眉間。”
我念完了詞,一陣空寂,要么就是填的好,回味不過來,要么就是聽不懂,二著了,估計后者居多。
“好!”一等公民何某磁性的聲音響起,帶頭鼓起掌來。
其他人才醒悟過來,必須的禮貌問題,紛紛鼓掌叫好。
酒盒傳到了一等公民何某手里,他款款站起來,看著我,道:“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在下干了!”說完仰起脖子灌了個干凈,絕對好酒量。
“好!好啊!······”比對我的詞喝彩聲更濃烈些,連曉蕓也拍起了巴掌。
夜深了,人們紛紛鉆進了帳篷,我剛要打開帳篷的門,忽見一等公民何某湊過來低聲問道:“能彼此留個電話號碼嗎?”
我有些納罕,像這樣的活動,散了伙兒大家都是路人,何必呢?
他拿出一張便條,寫了一個號碼,遞過來,那是一種不由分說的態度。
我只好將手機號碼寫在便條的另一端,撕下來給他。
他隨手裝進了口袋,再也沒有一句話,轉身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