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樓道混和著消毒液的刺鼻和一股子尿味,病房里樓道里到處是小孩子的哭聲。尤其當護士們推著藥品車走進病房的時候,一個接著一個病房,好似狼外婆進了羊圈一樣的凄慘。
一對兒村里來的年輕夫婦抱著襁褓中兩個月大的孩子,也將臨時床位拼在了走廊,緊緊挨著小偉的床。該死的醫院怎么就不多安排些床位,小偉的病情雖然穩定,但還得留院觀察。晚上我只能半躺在醫院的椅子上陪護。臨床小嬰兒整夜整夜的哭泣,樓道里忽明忽暗的聲控燈,折磨著我,根本無法入睡。
此時那孩子不停地哭鬧,護士好不容易才將固定針頭插進孩子的頭部,然后輪到了小偉。
“徐小偉!”護士念到了兒子的名字,小偉緊緊抓著我的手臂哀求:“媽媽!能不能不打針啊?求求你了!”
我安慰他:“小偉是男子漢了,不怕啊!我們只有打針才能好得快,然后才能離開這里。”
小偉哆嗦著,他的血管太細不好找,偏偏這里人多,只有實習護士上了。我將小偉緊緊抱住,實習護士將小偉胖嘟嘟的手拍打著,找尋可以下針的地方。
針刺了進去。
“求求你!媽媽啊!我不要!阿姨不要啊!阿姨不要啊!”
小偉嘶啞著嗓子大聲嚎哭起來,那個實習護士手法生疏,扎了幾次都沒有扎進去。
我咬著牙,別過頭不忍去看。那護士一次次將針頭扎進去,一次次撥出來,小偉都疼得哭不出聲音來了。
“喂!你行不行呀?找你們護士長來,你這哪是扎針簡直是行刑啊你!”陳綱提著兩個保溫飯盒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小偉的病床邊,沖實習護士怒目而視。
“喲!你這是什么態度啊?哪個孩子扎針不哭鬧?偏你的孩子慣得厲害!”實習護士也許是忙瘋了,脾氣也不好。
陳綱將飯盒重重地丟在床邊,提高聲調:“我們這孩子可不是給你這實習護士拿來練手藝來了。既然孩子血管細,不好進針,那就應該讓有經驗的人來。”
我從沒見過陳綱這么正兒八經的發過火,而且帶著即將噴之欲出的更大的怒火。
“你愛治不治!”實習護士端起藥品盤子不干了,我正待伸手去攔她回來。
“你給老子站住!”陳綱的吼聲就像一枚核彈核平了走廊里所有的嘈雜,病房里的人不時伸出頭看看發生了什么。
陳綱慢慢走向實習女護士,她的俏臉掠過一絲驚恐,看著陳綱逼近不禁后退了兩步。
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恢復了平靜:“對不起,我再說一遍,找護士長來給這孩子扎針,別給自己找麻煩。”
實習護士的臉蛋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扭頭就走。不一會兒,護士長來了,只一次便找準了小偉手背上的血管。
疼痛過后,小偉安靜下來。臨床的小媳婦兒拍打著懷里的吃奶孩子沖我擠了擠眼睛小聲道:“你老公挺男人的,比我家的那個窩囊廢好多了。”我尷尬的看了一眼打開飯盒喂小偉喝粥的陳綱。幸好他沒有聽見,否則還不知道怎么戲弄我呢。
他此時將另一個飯盒丟給我:“吃吧!”
我感激的沖他笑笑,真不知道這兩天沒有他該怎么活。擰開蓋子,米香伴著過油肉的香味直沖過來,讓我大大咽了口口水。這個家伙不做廚師實在是太可惜了。
小偉喝過粥以后,陳綱變戲法似的從懷里摸出一個綠色帶發條的玩具青蛙,在平坦的床鋪上為小偉表演著精彩絕倫的翻筋斗。小偉蒼白的小臉上,綻放出開心的笑容。
我悄悄轉過頭抹了把眼淚,身后傳來陳綱漫不經心的聲音:“我在這里看一會兒,你出去休息一下吧,別小偉病好了,你倒整出神經病來。”
我不好意思的疾步走出住院區,暗自納罕這個貨是不是長了后眼。
外面的風帶著冬天刺骨的冷,這幾天正好遇到了冷空氣降臨。楊樹光禿禿的枝椏間只剩下殘破枯黃的葉子。
西南角的涼亭此時正好空無一人,我緊了緊米色風衣朝亭子走去。八角小亭坐落在石頭假山上。我尋了一處坐下來,頭仰靠在紅色柱子上。盡管風吹不止,但是倦意還是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手機的短信鈴聲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打開一看竟然是浪花。雖說和浪花是在虛擬網絡里無話不談的朋友,但是不做現實的聯系,卻是雙方達成的默契。
浪花關心的問:“你好!怎么不見你上網了,沒事吧?”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好久才說道:“我的一個親人病了,只我一人照看,而且病房都滿了,只得在樓道里支了一張臨時病床,每晚睡不好,腦子亂哄哄的,很累,所以沒有和你聯系,真是抱歉。”
他很快發來短信:“現在和你通話方便嗎?”
我懂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方便。”
浪花的電話很快打過來了:“你好,招娣兒!”他的聲音并不好聽,帶著一絲沉悶和很重的鼻音。但是只這一句親切的問候,就讓我的情感防線瞬間坍塌。眼淚不自禁的涌了出來,緊緊抓著手機,拼命不讓自己哭出來。
他關心地問:“不要緊吧?什么病呢?”
我感激他沒有問到我照顧的病人是誰,因為我現在沒有力氣解釋一切,坦白一切。
“肺炎,小兒急性肺炎!”
電話那端我能感覺到他的疑惑,竟被他的涵養生生壓制住了。
“怎么住在走廊呢?”
“生病的孩子實在是太多了,病房都住滿了。”
“你們住在哪家醫院?”
“市第三醫院!”我回答。
那邊似乎思索了一下問道:“第三醫院嗎?”
“是的,”我很奇怪他為什么糾結于這個醫院的名字。
“那個醫院的院長是不是姓麻?”
“我不清楚,”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我只關心孩子的主治醫生是誰。
浪花嚴肅地說:“你別著急,我去查實一下,看能不能幫到你。”
我剛要喜出望外表達感激,浪花那邊將電話掛斷了。他真的會幫我嗎?還是一種禮節性的推脫或者是疑惑叢生的退避。
經過這么一番波折,睡意全無,返回了住院部。走到小偉床邊,看到陳綱臉色不太好看,手里攥著一張化驗單。
不好,我心里一驚,忙走過去。
陳綱將單子遞給我說:“剛剛主治大夫找你了,孩子血液里的白細胞有問題,讓你重新帶著孩子做一個血象檢查。”
我一陣目眩,站立不穩,被陳綱扶住。
“你先別急!瞧你那點兒出息!醫生也只是疑慮。”
陳綱推開我,將外套給小偉穿好,抱起便走,我只是茫然的盯著陳綱的黑色夾克,仿佛那就是我的人生坐標。
到了收費大廳,他將孩子塞給我:“我去交費,你去化驗科那里等我。”
“媽媽,我要尿尿!”小偉懇求。
我抱著他走向衛生間,該死的衛生間堵了,正在維修,清潔工冷言道:“修著呢,到外面的露天廁所上吧!”
小偉實在是尿急了,況且又病著呢,我懇求道:“大姐,就讓小孩子在下水口那里解決一下好嗎?您看實在是憋不住了!”
她不耐煩的點點頭,小偉也許是憋得久了,尿到了外面。我萬分過意不去,看到旁邊的拖把,于是拿過來將地面的尿液拖干凈。
“你干什么呀?”清潔工沖過來搶走我手里的拖把,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你怎么回事兒啊?什么玩意兒啊?我剛剛洗干凈的拖把!”
“對不起,對不起!”我連聲陪著不是。
“沒見過你這種人,什么玩意兒?”
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當眾侮辱過,為了小偉我忍了。我卑微的道著歉,將她手里的拖把拿過來,在水龍頭下認真地洗干凈。眼睛里的一抔眼淚,強忍著沒有掉落下來。
小偉在一邊看著我,我不能,我不能讓他看到一個母親崩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