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個地獄,盡管來往的都是白衣天使。嘈雜的樓道,孩子的哭泣,未知的恐懼,陣陣抨擊著我脆弱的神經(jīng),讓我不知道下一個希望的出口在哪里?
陳綱推掉了一個案子,陪我守在小偉的身邊。昨天給母親打了電話,下午就到。曉蕓打來電話問詢一下情況,一個星期后回來。至于前夫仍然是音訊全無,我再也不想看到他。
臨近中午,樓道里混合著飯菜和藥品的怪味,我頭暈眼花不想吃陳綱遞過來的盒飯,他正待要損毀我?guī)拙洌o士長走了過來。
“李女士,請你跟我來一趟,”她笑顏如花,禮貌客氣。
我卻頭皮發(fā)炸,不知道還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
護士長也沒有給我什么關(guān)于小偉的化驗單之類的東西,而是帶著我穿過住院部,直奔行政樓三層。徑直將我領(lǐng)進一個裝飾雅致的辦公室。我掃了一眼門牌,寫著“院長辦公室”幾個大字。
一個穿著白大褂身形偏瘦,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坐在桌邊低頭看著文件。
護士長小心翼翼打招呼道:“麻院長!”
那人抬起頭來,看到我后站了起來,伸出手說:“幸會,你是鄭國軍的表妹吧?”
我有些錯愕,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鄭國軍就是網(wǎng)上認識的浪花,忙雙手握住麻院長的手,受寵若驚地狠命搖著。兒子有救了!
麻院長請我坐到旁邊的皮質(zhì)沙發(fā)上,然后坐在我對面侃侃而談:“我和國軍是同學(xué),一個飯盒里吃過飯,一個宿舍里的親兄弟,后來他去了上海讀軍校,我進了第四軍醫(yī)大。他成了團職干部,進了連隊。我回了地方,當(dāng)了這個院長。”
他停頓了一下,緩緩說道:“你也知道,這個季節(jié)小孩子正是發(fā)病的高峰期,病房緊張是難免的。國軍那天打電話來,我確實很為難,但是他的這個面子我必須得給。”
“謝謝,謝謝您!”我生怕他變卦,連聲道謝。
他繼續(xù)道:“昨天我們兒科的專家看過了你孩子的化驗單,沒什么大毛病,你放心好了。有時候小孩子高燒到一定程度也會出現(xiàn)白細胞反常的現(xiàn)象,所以這一點就不要太擔(dān)心。還有那個專家我已經(jīng)同他講了,他下午會去看你孩子的情況,估計沒什么大問題。”
我的眼淚涌了出來,謝天謝地。
“昨天剛有一個小病人離開,一間雙人病房正好空出一個床位,你一會兒搬過去吧。”
“謝謝!”我好像除了這個真的沒什么好說的了。
“小王,你負責(zé)安排一下!”說著麻院長站起來送客,我還只是傻乎乎的道謝,其實更應(yīng)該謝謝浪花能為一個網(wǎng)絡(luò)的陌生人出手相助。
帶著輕快的腳步回到了住院部,陳綱仍然同小偉玩兒著那個上了發(fā)條的青蛙。鄰床的年輕夫婦還在為錢吵架。小孩子沒滿周歲,抵抗力弱,醫(yī)生建議他們給孩子每天打一針免疫球蛋白A,這樣對于病情的治愈有很大的幫助。但是那么一針就八百多,給孩子打了兩天夫婦倆就挺不住了。
“別人家的孩子都能打,就咱家孩子不能了?你媽怎么還不拿錢過來呀?”
老實的年輕丈夫在一家煤礦干活兒,此時抱著頭,忍受不了妻子的嘮叨發(fā)脾氣道:“你能不能給老子閉上嘴巴!?”
“嗚嗚······你這個窩囊廢······老娘跟了你算是倒了霉了。”
我無意于勸架,知道這樣絕望的架是勸不來的,走到小偉身邊對陳綱說:“小偉的病沒什么了。而且還找到了病房,現(xiàn)在我們倒一下床鋪。”我故意放低聲音害怕那對年輕夫婦聽到,畢竟這樣的事情不好宣揚,“你先收拾,完了給你解釋。”
陳綱半信半疑地看著我抱起孩子走人,他提著其他東西緊跟了過來。另一個住院區(qū)的邊角處,就是那間雙人病房,這里的環(huán)境干凈了很多,也安靜了很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病房不大,只容得下兩張病床,但已經(jīng)很好了。
靠窗戶的病床躺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一個護士為她扎針輸液,旁邊坐著一個中年女人削蘋果。
我將小偉抱到了另一張床上,那女人抬起頭沖我們笑笑。陳綱看著那個小姑娘若有所思,我知道他想自己呆在鄉(xiāng)下的女兒了。
“你家姑娘真乖,打針也不哭,”我夸道。
那中年女人笑道:“誤會了,我是他們家保姆,她父母都在外地做生意忙啊,看著孩子病情穩(wěn)定了,就托給我照料。”
陳綱道:“現(xiàn)在這是怎么了?父母和寵物在一起,孩子和玩具在一起。”
我捅了捅他,示意他禮貌些。
那個女孩子抱著本連環(huán)畫,專注的看著,似乎我們討論的與她無關(guān)。
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浪花打來的。看了一眼旁邊疑惑叢生的陳綱,溜出了病房。
“怎么樣?他們有沒有給你安排好病房?”浪花問。
“不知道該怎樣謝你?”我緊張地握著手機,“哪天看來要親自去海濱一趟,登門道謝。”
浪花那邊笑了起來:“好吧,哪天你來請你吃海鮮。你不要太覺得過意不去,好好照顧自己,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感激,糾結(jié),慚愧,如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擊打著,涌了過來。
“哦,不好意思,有人找我來了,再會好嗎?”
“好,不打擾你了,謝謝你!”
“再見!”
“再見!”
我懷著心事,回到病房,小偉已經(jīng)睡著了,這幾天折騰的他夠嗆,好不容易有這么一個舒適的環(huán)境,他睡得很沉。
陳綱在玩兒手機,看到我后小聲問道:“李女士,能解釋一下嗎?”
我們來到樓梯的拐角,陳綱拿出一支煙來,看到醫(yī)院禁止吸煙的提示,不得已拿在手里揉搓著笑嘻嘻看著我:“看不出,你那朋友還挺有能量的嘛!誰啊?能介紹認識一下嗎?哪天我不小心磕著碰著了也找他幫幫忙。”
“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嗎?”
“那李女士解釋一下吧,這突然從地獄被冷不丁扔到了天上,蠻不適應(yīng)的。”
我思索了一下,還是將如何在網(wǎng)上認識的浪花告訴了他,畢竟在救命恩人面前不能欺瞞。
陳綱聽了之后呵呵笑著:“沒想到你老實巴交的,還會玩兒漂流瓶的一網(wǎng)情緣游戲。”
“別這樣說,陳綱,人家是有家室的人。”
陳綱不以為然:“嗯,又是一個空虛寂寞冷的男人,對世俗的打拼有些累,網(wǎng)上找一個傻妞作為精神寄托。”
“他不是你所說的那種人,他很正派的,我們只是彼此談得來。”
“哦,那就是藍顏知己吧!”陳綱諷刺的意味很明顯。
“但是不管你如何刻薄的看待他,他能夠為一個網(wǎng)上認識的陌生人做這么多,也很不容易。”
“那是因為你是女人,而且在他眼里說不定有幾分魅力,而且他也有這能力下這許多資本。”
“你錯了,”我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生氣,“他從沒有主動要求看我的照片,或者是見一面,這就是君子。”
“偽君子吧?”陳綱冷笑道,“你想想看,一個正常男人和一個女人網(wǎng)上聊了幾個月了,不想看對方長什么樣子,只有兩種情況,第一本來就是虛偽的家伙,極度想看,掩飾著,怕火候不到,煮熟的鴨子飛了。第二嘛,嘻嘻……,我懷疑不是男人。”
“你怎么能這么陰暗地看別人?”我吼了出去。
陳綱看似很疲憊,淡淡地說:“在你眼里,他們都是君子,唯獨我是小人,呵!那么我這個小人現(xiàn)在可以離開了嗎?”
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