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青鳶和紅梅兩人上路。安白又想跟著去,再次被青鳶拒絕。
昨夜的事情,青鳶有點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昨夜她渾渾噩噩地走出來安白的房間,后來他究竟和她說了些什么,她根本沒有聽進去。只是隱約記得,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
因為她的臉色沒有變化。安白只能通過她的眼神和面部的表情,感覺到她的失常。或許是察覺到青鳶為何會如此,他再也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鬼以及冥界的話題。這多少讓青鳶感覺輕松了一些。
臨走前,安白關心對她說道:“你沒有關系吧。”
她勉強一笑:“我沒事,只是沒有休息好。”說完她不敢再看安白,轉而對紅梅問道,“紅梅姑娘我們上路吧。”
說完也不去看安白的反應,便和紅梅一起出了門。
離李州家遠了,紅梅才開口問道:“青姑娘和付公子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連紅梅都看出來了嗎,看來她表現的還真是明顯。她沒打算瞞著他們,只是不想叫他們擔心。如今紅梅既然主動詢問,她就將昨夜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是不是覺得鬼魅之身不好,他是不是嫌棄我。”青鳶越想越激動,越說越覺得,安白就是這樣看待她的。
紅梅聽了她所說后,道:“付公子是個好人,他的想法我并不清楚,只是他這樣建議,或許是為了我好。”
青鳶沒想到紅梅會替他說話,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好在紅梅又繼續說道:“你覺得我這樣的鬼魅,留在這世上,就是好還是壞?忍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屈辱。”說著她摸著自己被面紗覆蓋的臉,“忍受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孤獨,明明同處一個時空,卻被生生割斷聯系,無法與平常人交流,一旦跨越這條線,便會被視為怪物。”
這些話得到青鳶的認同,她能夠體會這種心情。明明無限接近人,卻永遠也成不了真正的人。沒有感覺,沒有味覺,不知疼痛,不知疲憊,有時想想,自己真像個怪物。
“你覺得這樣的我,留在這個世界上有意義嗎?”紅梅反問。
這個問題讓青鳶瞬間自問,她這樣有意義嗎?她的經歷和紅梅多少有些相似。她自問回答不出紅梅的問題。
紅梅似乎也沒有期待青鳶的答案,看到青鳶沉默,她嘆了口氣:“雖然在很多人眼里,我這么做根本沒有多少意義,可是那是我的執念。一旦有了執念,就會變的不再是自己,甚至可以為此而瘋狂。”說完她看向青鳶。
執念,她又何嘗沒有執念,甚至她的執念要比紅梅更加深沉。她的期望也比紅梅高。那么現在她的在別人眼里,是不是也只能用瘋狂來形容。
接下來的路,紅梅再也沒有和青鳶說過一句話,青鳶一直在思考著紅梅的話。紅梅比她看得開,但同時和她一樣也沒有真正看開,紅梅只是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反觀自己,她雖然明白自己的目的,也一直在為此努力,但是她有時候會惶恐不安。因為她在這條道路上,沒有多少信心。她伸出手,取消手套,伸出傘遮蔽的范圍。陽光灑在她的指尖,帶著灼燒般的刺痛。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會有感覺,感覺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她嘆了口氣,收回手,繼續向前。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早已不是可以退縮的時候。
劉繡的家就在眼前,可她們倆卻停下腳步,答案就在眼前,可是他們卻不知道該用什么面目來面對。。
青鳶鼓勵了一句:“我們去吧。”帶頭朝著劉繡家走去。
紅梅安靜的跟在她身后,黑色的斗篷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腰上掛著的小巧的銀熏球,里面正點著生犀香,香味在空氣中飄散,順著風向傳到青鳶鼻中。她知道,紅梅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識破,平白惹來麻煩。
青鳶敲了門,應門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童。大約是從來沒有見過她和紅梅,又見紅梅打扮古怪。小童顯得很警惕:“你們是誰?”
青鳶對著小童笑道:“我們是陳小妹的朋友,想找她的外婆。”
劉繡照推算也有六十多歲了,如今早已沒有喚她繡姑,多數人尊稱她一聲劉婆婆。
聽到陳小妹的名字,小童臉上的警惕之色才稍微消除了一些,他對著青鳶說道:“你們等一下。”
但他關還是上門,似乎是到內堂去喚人。
青鳶和紅梅又等了一會兒,木門再次打開。這一次開門的是年過花甲的老婦人。老人自然就是劉繡,從她的臉型,還是可以看出她年輕時候的美貌,只可惜她的左臉上有一塊燒傷后留下的疤。
雖然臉上帶著燒傷的痕跡,但在這張爬滿皺紋的臉上,也不顯得多于丑陋。但若是再年輕一些的話,劉繡恐怕就不會這樣毫無遮掩的出門。有那個年輕女人愿意頂著這樣一張被燒傷的臉出去,何況它沒有被毀前,還是那樣的艷麗。
劉繡仔細打量了她們一番,問道:“你們是誰啊!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小妹提起過。”
青鳶來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借口,她從李州那里要來一些舒筋活骨的補藥,借著陳小妹的名義送過來。這樣可以在不引起劉繡的懷疑情況下,瞧瞧她究竟是不是紫荊,。
畢竟也有可能是她們猜測錯誤,所以沒有必要,還是不要打擾劉繡的正常生活。
青鳶將來意向劉繡說明,并將藥材交給劉繡,因為青鳶對陳小妹和草姑的熟悉,劉繡并沒有對她們的身份懷疑。她笑著接過東西,并一再感謝青鳶二人。過程中紅梅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青鳶一直在注意著她。
終于在劉繡邀請她們進屋休息的時候,紅梅開了口:“不知婆婆,怎么稱呼。”
雖然紅梅的問題很突兀,但劉繡還是笑著告知:“我嫁入劉家,便姓了劉,單名一個繡字。你們就稱呼我為劉婆婆或繡婆婆都可以。”
紅梅又問道:“不知婆婆是何處人士,聽口音不像本地人。”
青鳶差點當場白了紅梅一眼。劉繡在這里生活了將近四十年,即使不是本地人,原本的口音早也就被同化了,紅梅怎么聽出她的外地口音?
劉繡顯然沒有想到這點,只是略微疑惑的看著紅梅:“小姑娘,我早年經歷一場禍事,早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家在何處。”
紅梅眼里流露出一絲失望。劉繡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相差太多。時間不但模糊了一個人的外貌,更模糊了對一個人的感覺。
紅沒有又試著問了一些其他問題,可惜得到的答案總是叫她失望。因為她不確定,劉繡這些不同點,是因為失憶,還是因為她和紫荊原本就是兩個人。
青鳶看著她們一人一句,聊得很起勁,她根本沒有插足的余地,索性就不說話,任由她們兩個聊下去。
“小姑娘,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我卻和你一見如故。好想你我早就認識了很多年一樣。”劉繡感慨道。
紅梅看著她,過了半響,從懷里取出繡了一枝紅梅的帕子,對劉繡說道:“劉婆婆,聽小妹說,你擅長刺繡,可否幫我看看這帕子。”
青鳶瞧了一眼,那帕子上的梅花,是紅梅昨日連夜趕出來的。說實話紅梅的繡功并不好,比起她出神入化的琵琶技藝,她繡的這支梅花,只能勉強看出梅花的的形態。
劉繡取過帕子,仔細看了一遍,才說道:“婆婆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使,這刺繡的活,有好些年沒有做了。只是姑娘,你這帕子繡的可不怎么樣啊。”
大概是說道她的特長,劉繡一下子來了精神,一一指出紅梅在刺繡上放的錯誤,還說了很多用針的技法。青鳶一句也聽不懂,刺繡這種東西,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她完全不理解這兩個人在說些什么。只是見紅梅的眼睛越來越亮,看著劉繡的眼光也越發柔和。
終于劉繡不滿足于紙上談兵,她取出她那套刺繡的工具,給紅梅親手示范。并拿出一些早年繡的成品,和紅梅一起賞析。
終于快到吃飯的時候,紅梅拉起青鳶,起身告辭。劉繡出言挽留,紅梅卻堅定的拒絕。吃飯的話,這場戲她們倆就演不下去了。
劉繡有些惋惜的道:“小姑娘,你住在哪,我們以后還——”
“只是雖夫家經商路過這里,再過些時日就回家鄉,以后恐怕再也不會來這里。”紅梅打斷了劉繡。
劉繡眼里露出一絲失落,但她很快有微笑著,從她以前的繡品中取出兩個荷包,塞到紅梅和青鳶手里。
“你們大老遠來這里一趟,我沒有什么可以報答的,這個小東西,希望你們喜歡。”
青鳶感謝道:“謝謝婆婆。”
說完她看向紅梅。紅梅撫摸這荷包上的圖案,那是一朵盛開的梅花,比紅梅自己繡的要傳神的多。
紅梅小聲說了聲:“謝謝!”
只有青鳶聽出來紅梅的聲音里已經帶著一絲哭腔,是感動,還是……
“我不回去了。”遠離了劉繡家,紅梅忽然這樣對青鳶說道。
“你想清楚了嗎。”
紅梅點頭:“嗯!”
對于這樣的結果,青鳶一點都不意外。紅梅已經確認了劉繡的身份了吧,只是劉繡也的確失去了記憶,她再也記不清紅梅的事情。
這樣紅梅留下來又有何意義?
“雖然只有我一個人記得那個約定,但即是約定就一定要有人遵守。只是劉繡已經不是紫荊了。”紅梅面朝劉繡家,“從現在起,我不會出現她面前,也不會打擾她的生活。看到她現在生活幸福,我已經很滿足了。那個約定,只有我一個承受也沒有關系,只是若有一天她突然想起來怎么辦?所以我要留在這里,你能明白嗎?”
怎么會不明白,我們原本就是同類。
青鳶淺笑著:“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