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天氣越來越冷了。樂樂放寒假了，張大偉就催著任潔去老房子那邊打掃衛生，準備搬回去住了。以前樂樂剛出生時，他們住的三樓，一直還空著。他們以前是節假日基本都回去住，現在，漸漸地回去少了，但過年是一定回去的。雖然任潔和樂樂都不積極，但張大偉每次都早早地催，在他的心里，那兒才是他的家。每次，快到放假的時候，張大偉總是說：“樂樂什么時候放假？放假了，我們就回去住吧。”

過年在大多數中國人的心里已經變成一種隆重的儀式，吃，不在乎可口，在乎豐盛；穿，不在乎舒適，在乎華麗。要的是一種蒸蒸日上的好兆頭，為了這好兆頭，再儉省的人也變得鋪張浪費。

張家的年一向是比較講究的。錢丹年的規矩多，比如，過年的時候吃飯用紅筷子，上菜的時候，什么菜先上，什么菜后上，再比如，敬酒的時候，誰先敬，誰后敬，錢丹年的心里都是有區別的。任潔剛嫁過來的時候不知道，常常出錯，被婆婆說過好幾次。任潔有點反感這些繁瑣的規矩，過年就應該開開心心地吃啊、玩啊，放輕松一點嘛，搞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規矩，過日子又不是演戲！

反感歸反感，任潔不想大過年的鬧什么不愉快，婆婆說怎么辦，她就怎么辦，反正也只是走個形式，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

往年，張大妹一家也在娘家過年，只不過，大年初一那天，他們還是要回到李老太太那兒，給老太太拜年。今年不一樣了，張大妹有了身孕，李老太太的意思是兒媳婦肚子里懷著孫子，那李家的孫子自然是要在李家過年的。老太太早早地就跟兒子媳婦說了，要一起過年。

錢丹年本想叫女兒回來過年的，這些年，因為張浩天很少在家，家里越來越冷清了，連親戚都少走動。她還是留念兒女們還沒成家的時候，總是呼朋引伴，往家里帶。正月里，來來往往的人不斷，哪像現在，兒子一去給丈母娘拜年，家里就冷冷清清的，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

樂樂一放寒假，任潔就輕松多了，中午，不用跑回來燒飯了。任潔爸媽家就在附近，樂樂要是不愿意吃奶奶燒的飯，就自己跑到外公外婆家。任潔爸爸當了一輩子的孩子王，孩子就是他的王，對孫子的各種要求，不厭其煩。樂樂在外公外婆那兒，任潔放心。

公司里已經沒什么事了，工程都已經暫停或是結束，工人都回家過年去了，只有辦公室的人還每天過來，做一些掃尾的事情。

任潔打電話給范婷，問問她過年的安排。

“老劉要和他爸媽一起到老家去，老家有位長輩正月里做大壽。”范婷已經休假了，正帶著阿朗在她父母家。

“你們不一起去嗎？那過年也不在一起嗎？”任潔總覺得一家人過年不在一起不大好。

“太遠了，我不想去，好不容易休幾天假，不想太累。你呢？”

“老樣子，在老房子過年。”

“這樣好。你婆婆也挺寂寞的，過年終于可以熱鬧一下了。哦，楊志飛說正月里聚聚，他有個朋友開了個農莊，聽說不錯，邀請我們一道去玩玩。”

“這個楊志飛，我天天和他一起上班，都不跟我說。還說你們關系一般，我都有點不信呢。”

“好啦，鬼丫頭，楊志飛說你天天下班跑得比兔子還快，就算人想說，那也得追的上你吧。”

任潔笑彎了腰：“誰讓他肚子那么大！追的上才怪呢。”

年三十這天，錢丹年從上午就開始準備年夜飯，把一些需要火候的菜先燒好。小女兒張曉妹在旁邊打下手。任潔在院子里晃來晃去，終于走過去問婆婆，要不要自己幫忙，錢丹年趕緊搖頭：“不用，不用，過年，你們都玩玩。我一個人忙就行了。”

任潔這才放心地在客廳看電視。電話響了，任潔拿起來，竟是公公張浩天，任潔不知道說什么，趕緊去廚房叫婆婆，等錢丹年過來的時候，電話已經斷了。這部電話已經好久沒有換電池，電池沒電，看不到來電顯示。回打張浩天的手機，卻是關機。錢丹年一臉遺憾，又怕任潔看出來，只說：這電池真要換了，過年電話多。

任潔自然是看出婆婆臉上的遺憾的，她只是不明白公公婆婆之間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呢？愛情嗎？任潔有點想笑，也許，幾十年前，在他們中間，曾經有那么一點和愛情相像的東西，年輕的錢丹年一定不難看，年輕的張浩天也一定不冷血，最初，也應該是互相吸引的吧。只是，現在，他們之間已經找不到一點跟愛有關的信息，張浩天嘴里提到錢丹年，都是帶著鄙夷和厭惡。而錢丹年也似乎只計較財產的多少，總是詛咒老天為什么還不收了張浩天去。這樣的兩個人，他們之間還有感情嗎？任潔有點困惑。

這個年過得還算平和。年初二，張大妹就帶著妞妞回到娘家。錢丹年有的忙了，張大妹雖然是懷第二胎了，但聽說女人年齡越大，生孩子的后遺癥越多，所以，飲食作息都非常注意。也許是心理作用吧，總覺得比第一次懷孕吃力得多，還不到三個月，張大妹就用手扶著腰走路了。

任潔自從上次被婆婆講了之后，不敢再對小姑子的肚子做什么評論了。有時候，張大妹無聊，來找她聊天，說一說一些懷孕方面的事，任潔也只是附和。

初四，范婷打電話過來：“任潔，楊志飛邀請我們到百靈山莊去玩。”

“哪些人？”任潔不喜歡和不認識的人一起玩，覺得不自在。

“就幾個關系不錯的朋友。一起去吧。”范婷生怕任潔不去。

“能帶小孩去嗎？我想把樂樂帶去。”張大偉過年的時候忙得很，不是在家接待那些來拜年的親戚朋友，就是去別人家拜年。他是沒時間管樂樂的，錢丹年又忙著照顧女兒，把樂樂丟在家，任潔不放心。

“還是別帶他去吧，他們都沒帶小孩，樂樂去了，肯定著急。就一個晚上，明天就回來，就叫你爸媽帶一下。”

任潔想想，還是讓樂樂在家吧，正好妞妞也在，可以一起玩。任潔仔細叮囑婆婆半天，什么不要讓樂樂自己倒開水呀，什么晚上洗澡的時候，先要把水溫調好啊之類的，錢丹年不耐煩：“曉得哦，我哪沒帶過小孩啊？！”

百靈山莊在城郊，離城大約四五十里，開車也就半小時。任潔和范婷到的時候，楊志飛他們已經來了。山莊的主人姓趙，四十出頭，高個子，皮膚黝黑，身材很結實，一看就是常年在戶外活動的人。趙老板很熱情，他帶著任潔他們幾個把山莊里外看了一遍。

百靈山莊并不大，大約十幾畝地的樣子。整個格局跟農家大院差不多，山莊的大門用青磚砌成，門口立著的大石頭上刻著“百靈山莊”幾個字，進到院子里，是一片果樹林，只不過，這大冬天的，樹都是光禿禿的，任潔也認不出是什么樹。還有一大片花圃，種著不少花，有十幾株梅樹，正開得熱鬧，各種顏色的花都有，香氣襲人。花圃的后面是一棟三層的小樓，青磚紅瓦，雕梁畫棟，古色古香。任潔以為里面肯定像農家樂一樣，簡樸干凈的臥室，簡單實用的衛浴設施。沒想到，樓里面卻是裝潢得精致現代，甚至有點奢華，簡直像五星級賓館。

看著任潔他們的驚詫表情，趙老板很滿意：“怎么樣？沒想到吧。我覺得大家來這兒是想放松放松，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又不是來憶苦思甜的，當然要住得舒適。”

“趙老板，我覺得你這兒風格有點亂呢。”范婷還是快人快語。

“哈哈，風格是什么？現在的人都把風格當成圈套，把人套進一個一個圈子。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風格就是特點，我喜歡，我舒服，就是我的風格。”

“想不到趙老板竟是個擁有大智慧的人，失敬，失敬。”

趙老板哈哈大笑，又指著小樓后面對大家說：“去那邊看看，別有洞天哦。”

樓后面是一片草地，任潔認不出這是什么草，冬天里還是這么碧綠誘人。草地旁邊有一個人工湖，以前估計是條小河溝，被挖深加寬，水，竟是活水，從院墻外流進來，穿過草地，從另一頭流出去。湖邊放著幾個燒烤架，還有幾張簡易的桌子和椅子，這應該是給客人自助燒烤的地方。

“趙老板，我發現你這兒一只百靈鳥也沒有，怎么叫百靈山莊？”任潔終于說出心中的疑問，楊志飛直給她使眼色，她也沒看見。

趙老板的笑容沒了，神情也變得哀傷，看著遠處的山巒，好半天才說：“我妻子叫百靈，十年前她被查出患了肺癌，那時候，我們條件差啊，我拼命地掙錢，也沒有挽回她的生命。她其實不喜歡那種嘈雜的生活，她說，她想住在山腳下，有山有水，每天自己種菜，自己上山采果子······，現在，這一切都有了，可是她卻看不到了。”趙老板的聲音有點哽咽。

任潔悄悄擦掉眼角的淚水，回頭看到范婷已經哭得稀里嘩啦：“小潔，有一天我死了，會有人這么惦記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