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一行人就住在百靈山莊。任潔和范婷住一屋。本來趙老板說房間多,一人住兩間都可以,但任潔想跟范婷一起說說話。
山莊的熱水二十四小時供應,任潔爽爽透透地洗了個澡,過年這幾天,老房子的淋浴間密封不好,每次洗澡都是隨便三把兩把地糊一下,還冷得牙齒直打顫。洗過澡,躺在軟乎乎的床上,任潔覺得舒服多了,她這人平時自己開車沒事,今天坐范婷車來的,有點暈車,頭昏昏的。
“范婷,你不洗澡嗎?站陽臺上干嘛?”
“你先睡吧,我吹會兒風。”
冬天的夜晚,外面寒氣逼人。范婷裹著件厚厚的羽絨大衣,斜靠在陽臺的欄桿上。山莊的周圍都是山,一眼望去,幾乎沒有燈光,大大小小的山峰在微弱星光下顯得黑黢黢的,只看得出大致的輪廓,像張牙舞爪的各種怪獸。范婷閉了閉眼,聽著任潔在房間里跟兒子打電話,不知道樂樂講了什么好笑的事,任潔開心地大笑。
早上來之前,爸媽說晚上帶阿郎去舅舅家吃飯,這會兒應該還沒回家吧。阿郎那孩子,真是太聰明了,他也許是從我們的言行中看出點什么,一個勁地問:“媽媽,爸爸要調回來,你高興嗎?”
“我當然高興啦。”
“可我看你最近很憂郁啊!好像不太高興。”
“沒有,媽媽只是太累了。”
年前,老劉已經打了報告,申請調回安城總公司,不出意外的話,過年后,交接一下手上的事情,就可以回總公司上班了。早就盼著他調回來,可是,真調回來了,為什么我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老劉的神情既看不出欣喜,也沒有什么不情愿,只是帶著一點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我會反對似的,也許是怕我多想吧。
我不會多想,我知道,老劉已經在做出努力了。是我太矯情吧?結婚十年來,一直都是老劉遷就我。剛開始和朋友一起辦這個廣告公司的時候,阿郎才一歲多,我每天都要忙到半夜才回來,公公婆婆剛開始還只是叨叨,后來,干脆一吃完晚飯就回自己家,把阿郎丟給老劉一個人。老劉手忙腳亂地哄著阿郎,每次都是弄到筋疲力盡才把阿郎哄睡。后來,公司走上正軌,我負責業務這一塊,常常有一些推不掉的應酬,公公婆婆有意見,說一個女人三天兩頭的一身酒味,太不像話了。老劉總是替我解釋。老劉調到外地分公司后,干脆把阿郎送到公婆那兒……。
這么多年,我已經習慣了老劉對我的付出,習慣了我來掌控一切。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老劉也會對我三心二意!我還以為他永遠不會變呢!
夜,更黑了。風雖然不大,卻透著刺骨的寒意。任潔那丫頭已經睡著了,估計是暈車不舒服吧,連平時愛看的韓劇都沒看。
在任潔面前,我總是一副大姐大瀟灑走江湖的樣子,其實,我好羨慕她。羨慕她看到電視劇里悲情女主角,哭得比劇中人更傷心。也羨慕她能安安心心在家帶孩子,理所當然地接受老公的疼愛。更羨慕她像個孩子一樣,從無害人之心,也毫無防范,活得簡單、純凈、透明。
任潔一定也是有某種感覺吧,一再問我和老劉談得怎么樣。我無語,事實上,有幾次老劉都試探著要和我談談,都被我裝聾作啞搪塞過去。我不明白自己怕什么,怕知道更多的真相?那些所謂的真相已被自己想象過無數次,一次比一次細致,甚至連某個時刻的眼神都被我細節化了。也許就是眼神吧,我們已經有多久沒有正視對方的眼神?還有什么比男人躲躲閃閃的眼神更叫女人崩潰嗎?而且,那還是你最愛的男人。
我一直說任潔文藝范兒,天真爛漫,對什么都可以將就,卻不能忍受身邊人的一點點怠慢。我又何嘗不是呢!這么多年,在工作上,我像個女戰士一樣沖鋒陷陣,目不斜視,從未用女人的眼光看過別的男人,我以為老劉也是。我根本不能接受他眼里或是心里有別的任何女人的影子,哪怕這個影子只是輕輕晃過,我也如鯁在喉,無法消受。
人只有自己遇到問題的時候,才知道抉擇有多難。任潔每次說她公公婆婆的事情,我總是譏笑他們太優柔寡斷,太不辨是非。現在才明白,就算你明辨是非,又怎么樣?是還是是,非也還是非,除非你什么都不管不顧,否則,也只有徘徊、糾纏。
“范婷!范婷!”任潔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這么晚,你怎么還不睡?”
“我有點認床,睡不著,你睡吧。”范婷悄悄抹掉臉頰的淚水。
任潔套上外套,走到陽臺上,輕輕地靠在范婷身邊:“是在想劉哥嗎?”
范婷沒有吭聲。
“其實,我覺得劉哥應該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對你那么好,那么愛你。”
“我明白。”
“那你還難受什么呢?”任潔看著范婷的側臉,盡管這么近,看到的也只是素描似的輪廓。范婷的五官很立體,高鼻凹目,在暗夜里看起來像一尊雕塑。
“我只是覺得心涼,還有一點點不甘心。你能理解嗎?”
“我大約能吧,你是不甘心自己的婚姻也像大多數人一樣?”
“是,我以為我們曾經那么相愛,沖破重重阻力才走到一起,我們的感情會堅不可摧。我見過的感情事故也不少,我以為我比她們聰慧,比她們上進,比她們更懂得感情需要維護,我以為我會比她們幸運……”范婷有點激動,說得語無倫次,可是,任潔都聽懂了。她輕輕挽住范婷的手,把頭靠在她的肩上:“也許,在婚姻里,真的不能想太多。信任他吧,不管他能不能解除你心頭的疑惑。信任他,才有機會,一切才能回到正軌。”
范婷的眼淚順著臉頰滴落下來。
任潔,你這傻丫頭,你這么蒼白的勸解,是在安慰我,還是在說服自己?
“早點睡吧,也許一切都從未改變,是我們想得太多而已。以前你不是經常跟我說,天大的事,也要先睡覺,一覺醒來,又是一個艷陽天。”
“好。”
第二天早上,任潔睡到九點多才醒,下樓到餐廳找吃的。楊志飛他們都已經起來了,在院子里活動。范婷也在,穿著薄薄的毛衣,正在伸手踢腿做著運動。
趙老板今天安排的活動是爬對面的妙道山。任潔吃好早飯,一行人就出發了。
任潔好久沒有這樣單獨出來玩了,感覺又回到了學生時代,很興奮,一邊走,一邊大呼小叫:“看,看,那是什么花?真漂亮!嗨,我怎么忘了帶相機!”
“傻瓜,你不會用手機拍嗎?!”范婷已經從昨晚的情緒里走出來了,正拿著手機不停地拍著。
妙道山主峰海拔1500米左右,山上森林茂密蔥郁,瀑泉淙淙,是安城境內著名的森林氧吧。雖然是冬天,但山上松樹翠綠,鮮花怒放,毫無凋零之意。
一行人爬到第一個小山坡上,就已經氣喘吁吁。任潔更是累得東倒西歪,直叫著要歇歇再走。趙老板笑笑說:“走吧,別看這山路險峻,你鼓鼓氣,也就走上去了,但你一歇下來,也許就再也走不動了。”
范婷和任潔對看了一眼,都會意地笑笑。
“走吧,妹妹,這趙老板一定是位哲人,專來點醒我等凡夫俗子的。”范婷把任潔從石頭上拉起來,又開始前進。
回家的路上,是楊志飛開車的,任潔和范婷倆都累得上了車就開始打呼。楊志飛先把任潔送回家,又送范婷到她媽媽家,在范婷媽媽家門口,意外地看見老劉已經從老家回來了,正站在樓下等著范婷。
兩人跟楊志飛揮手再見。范婷見老劉臉色有點陰郁。本來想問問他怎么提前回來了,最后還是沒開口。老劉默默接過范婷的旅行包,兩人一前一后往樓上走。阿郎還沒睡著,見爸爸媽媽一起回來了,從床上爬起來,吵著要回自己家。
范婷說:“這么晚了,還是明天再回去吧。”
阿郎看看爸爸,老劉沒做聲。又可憐巴巴地看著范婷,范婷知道老劉也在看著自己,咬咬牙,還是搖搖頭。老劉明顯有話要說,但今天實在太累了,明天再說吧。
老劉一個人下樓,點了一根煙,慢慢地往回走。不時有拉客的出租停在他身邊,對他按按喇叭,他仿佛沒聽見,一個人晃晃悠悠地走著。
這條路,曾經走過多少次?已經不記得了。那時,有范婷在身邊,兩人有說有笑,總嫌路太短了,來來回回地走,經常一走就是大半夜,剛開始,連路邊賣烤紅薯的大爺都奇怪,問:“小伙子,是沒帶鑰匙嗎?”
范婷嘻嘻笑:“是他拐賣人家姑娘,被攆出門了。”
大爺也跟著一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