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軾是中暑了嗎,現在臉上的風情,繁華得抵得過人間的集市。我下過山,見過人世間的繁華,那是怎樣的擁擠啊。那時人間的繁華,被我理解成的即是擁擠,說明我還未動凡心。尚是一半凡心未萌,一半仙心正盛。目光清洗,不知愁為何種物什,只覺得,唯愁著一件事,那便是不能將皮樹種在掌心,但憑掌心開豁時,任意取吃。
三年前,我想將那皮樹移到山上,遂翻破了黃歷,找了一個生生千載難逢,諸運和道,有無相生,互行無礙的黃道吉日,在身上藏了把鐵锨,偷偷溜到山腰,準備挖出樹根,好帶回山上,替它找一處隱蔽所在,悄悄種好。
第三章
沒想到,剛一出門就碰到大師兄頂著一朵云,飄冉落在我面前,語聲甚是飄離,“三間,你沒發覺我有什么不對勁嗎。”
我壓住內心的波瀾涌動,極力想說出一句,讓他動心的話來,又或者說出一句,足夠匪夷所思的話來,留他在這兒想個明白。
于是,我直接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想這樣,他既會大動肝火也會覺得匪夷所思。那接下來,他耍的一出,就會是什么不告而別或不告而呆兩般狀況。真真是一箭雙雕。
只是,大師兄的反應著實細致漫長,如佛之涅槃,那似曾相識的呆,變成了一個喜,又慢慢變成真實的喜氣,最后竟然有洋溢之感。最最后,經我觀摩多時,大師兄似乎很是高興,即沒有不告而別的打算,也沒有不告而呆的打算,那個笑,還似乎有那么點兒一塌糊涂的天真爛漫。
我不堪等待,只得繞過他這件礙物,雄糾糾又向著那皮樹去。只是,今天不光是出師不利,中途又橫生枝節。正當,我顫巍巍在皮樹下喘氣時,二師兄背了個光板,說要在這兒采風,還很不客氣地,將我與皮樹一同畫進了他的丹青里。
我手握鐵锨,怒視著二師兄時,覺得自己是做錯了。
二師兄也忒不客氣,直接就將我往畫里畫。還標上日期。
我向一旁,嘆了一口氣,想今日怕是要將他滅口。二師兄一直侍在父尊身邊左右,是以,也算得上,是能吹得上幾口枕頭風的人,我們平時都很忌憚他打的小報告。
“言簡意賅,一針見血,生生的冷酷無情。”有好幾次都告到了我頭上,被父尊以我年紀小而記下、暫不執打才搪過。是以,別看我年紀尚小,那一筆筆給父尊記下的血淚帳,倒是著實不少。
我心下琢磨著,滅口這等事,也要發生在我比他道行高了之后。只因,我至今難忘,有一次我倒了他無色無味的仙藥洗手,他拿著碩大的雪球砸我。那等潑辣手段,被砸了之后留不下紅包,連狀都告不成。二師兄行事,可謂從不留遺患。
現在這個事情,還是靜謐了之吧。
不過,二師兄連一個零丁愧疚也無,他拉過我,順了順我的額發,好言好語地對我說,“來,二哥哥還有事,你把這個給哥哥扛上,好好的回家去吧。”
我盤算著,他壞了我的好事不夠,還要奴役我一回,我必當給他個顏色看看,于是我向他笑,一笑驚鴻。
滿山佛焰花,焰焰騰空,燒得冶宕。誠然是個悲劇時刻,也只能打落牙齒合血吞。我點了點頭,背起他那光板,一時間悲憤異常,竟然沒有再去打這棵皮樹的主意到如今。
如今,我執了側軾的手,一顆胡桃大的心,在蒼涼往事中略打個滾,就冷得抖牙。又狠狠將自己逼作正常,同他說些閑言碎語,目光四處掠,尋找那根棒子。驀然發現,遠處是大師兄一個兢兢業業拔草的形象。
慢慢地,我沉吟出一個想法,難道,大師兄弟早已覬覦我皮樹,今次要我以皮樹為棒,那我便是抵死也不從的。還有興致想想,若是拆了大師兄苦苦尋來的,能透視仙女仙羅衣的靈石,他會如何追殺于我。
我來了興致對側軾說,“你還不了解我,那我便作個好處,與你細細的說了去。”
有時我想,我這十二年活得真像是一天,每天做同一樣事,只一件——夜半三更時為佛前添香。
我有一眾師兄們,其中最特別的是三止,他每天也做同一件事,只一件,日當正午時為佛前添香。
其實,我每天之所以做一件事,是因為我要讀書,讀很多很多的書。據我二師尊不完全統計,我已經讀遍天下典籍,包括什么珍本、藍本、拓本,孤本,善本,帳本,但是二師叔尊仿佛不愿意讓我停止讀書,至刻不容緩的地步,只因怕誤我修為。
遂他已有十年不出世了,皆因,日日坐在廟中為我寫書。而寫書的速度,往往跟不上我一目十行地閱書速度,是所以二師叔尊竟是除了一日三餐,上個茅房外,一點閑空都沒有的一位師叔。
他老人家寫的書都是端端的一個模子,說,有一個姑娘其父為魔,有一干師父們,念惜她才剛出生,便在剿滅魔境時,搶下了她,又養大了她。當然,他的創作手法常常在這里發生變化,有時也會寫成,她有一個師父與一干師叔,在魔境破散時,低調撿了她之后,走向共同將她養大成人之路。且每每不忘加上注解,其實,她是個男孩子。即是小沙彌。
他寫到此處,足有一萬多回,天地番易了寒暑,我也換過了新齒。幾乎能將二師叔尊寫的書,倒背如流,但二師叔尊,還是堅持寫書,堅持用這一套模式不輟一日之功。
有一回我抵死不滿,要他這樣寫,從一開始就用“他”這個字,會省去許多筆墨。且洛陽紙貴,二師叔尊不如這樣寫,開頭請參照書架左端零零一,中間請參照書架左端零零二,結尾與其余部分可參照二萬冊中任意一本。
那時正值午后,二師叔尊聽完了我的抵死建議,“啪”的一下子打合珍本,長出了一口氣,嘆,“好孩子,你說得對,照辦。”然后,二師叔尊跨上的他的坐騎,出了門直奔了四方,至今杳無音訊,想來也已經是四世同堂了,我倒是誤了他好多青蔥年華。
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對二師叔尊的全面深入認知,因為他的另一干藏書全落入我手。我藉此遙想師叔尊當年,不會是虛無飄渺,而是有理有據。我想,是去了鹿吳山,因據他的日記明記,十年前他的愛侶熙合才剛十二歲。十二歲,我參照了一下自己的相貌,曉得的清楚,十二歲還是一個奶娃,不可能含及愛憎相關,這實有可能只是一場單相思。例,十年間,虞山下垠水十次改道,有些事恍如夢境。鄰居家的羽人已經娶了十次妻子;山的凡人十年一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