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父尊成了從天虞山起至南禺山止,其間十四座山,途經(jīng)六千五百三十里地的一位名僧。至此,乃是天下向往。遂,最近天虞山上來客不斷。我不得不去客串奉茶僧童。沒想到,這確系一肥差,往來之士,深諳為客之道,“人事”收入頗豐。想,我執(zhí)筆山志大事,不過是中飽私囊,幾錠墨、幾桿筆,再去與羽人偷換成臘肉。若是放在從前,這不過是為一樁,我可用來享受的樂事,但現(xiàn)在,我常常為事物纏身,動不動鬧失蹤,就變得顯而易見,著實(shí)讓我苦惱了一陣。而及至我成了奉茶童僧,憶及從前我過得是什么日子,難免感慨,真真是冰壺秋月太過冰白,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不想,來過天虞山的凡人,普遍會對這里流連忘返,終于返了之后,還會再來,沒有來過也在路上心馳神往。天虞山的山棱,幾乎要被踏平,這讓父尊很是氣惱。遂有一日,我正蹲在樹上,晾被喝過的茶葉,想長此以往,我必將富甲天下時,父尊正初始打簾而出,將將地對等在屋外的一干弟子撫額哀語,“既然,他們是不可理喻的,我們便消失。”
我久久駐足在樹枝上,傷感于我的致富夢想,破碎得過于徹底。
父尊拉家?guī)Э冢北嫉ぱㄖ健2蝗莘终f,閉門謝客。立志,自藏仙窟千載,不再問世事。
對于我的抵死建言,父尊也一語不出,只能不甚了了。
彼時,從丹穴山望向天虞山,十?dāng)?shù)萬訪客,揮汗如雨,直攀上被腳步打磨得渾圓的峰頂后,最好的結(jié)果,也只能吃一個閉門羹。
這一閉門就是二年,我想,人是愛換心的,他們果然不再來。但父尊也未有再搬回去的沖動,山志至此又趨寥淡。
半夜三更我上足佛香,想,此夜風(fēng)和月暖,真真是偷情的上佳之夜。莫不會有哪個師兄想到這一處。又想,他們深聆父尊教誨后,一定不懂得什么男女之情,可到底書上所說的男女深情是什么呢?
轉(zhuǎn)眼,我已經(jīng)破空跳起,擦著樹尖,爬上天虞山。在寺中沒有師兄膽敢與我捉迷藏,因我腳步如風(fēng)雷云行,端端的風(fēng)步連云。但當(dāng)我查遍典籍,足以證明這是飛時,父尊咬牙誨我,“這是跳,你怎么能平白無故會飛。”
好吧,這是跳。
晚風(fēng)和月,輕籠煙幔,我翩身落在榕樹枝頭,隨風(fēng)顛了顛腳。隨手在懷取出幾文錢,想真真不足齒數(shù)。當(dāng)我再抬起頭,我常記的山中之月初虧如鉤,天虞山上從無滿月。我記得書中的描寫,只是不曉得天虞上如何不得滿月。彼時我胸懷好奇,點(diǎn)空而起,跳入月色。
我住在這只靈罐,并藏在后山的土層中,已有三年之久。三年未見我一面的父尊,于一月黑風(fēng)高夜,執(zhí)劍而入,問我最后一點(diǎn)遺愿是做什么。我長篇累牘的告訴了他三天。
三天后,父尊才斬破靈罐放我出來,
我問父尊,“既然是來放我出去,為什么不快點(diǎn)?”
父尊撫額,“是你話太多。”
我,“……”
師父對我說,“你調(diào)戲了月亮,帝君蓄意殺你。”
方廣十垣內(nèi),施施然拽過一道閃電。只是,繞了犀利山緣,整整一圈兒的電身撞上山壁時,化了一點(diǎn)兒犀利,開始變得朦朧。
我知道,父尊說的這些話,意味著我將不能茍活于世。因?yàn)榈劬秊榈蹖?shí)在是兢兢業(yè)業(yè),他甚至知道哪只螞蟻在覓食時走錯了路,誤入蚓穴,而遺落的幾個腳印,有幾個已經(jīng)風(fēng)化,而又有幾個未得風(fēng)化,卻風(fēng)化到了幾層。精明至此的帝君,幾乎不會把我當(dāng)作是一粒細(xì)沙隱在眼中。
父尊聽過我的表達(dá)后,深予認(rèn)同,但最后搖了搖頭,語我,“但這次帝君決定,不予追究。”
我需閉門思過。我想,帝君都沒認(rèn)為我有錯,我還需要思過嗎。當(dāng)我想到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時,我已在山間走馬。
我不會騎馬,所以,此時,經(jīng)過我反復(fù)斟酌后,我坐在了馬頭上。嚴(yán)重遮擋它的視線時,還在想,我騎的馬與書中所載萬分不同。書上說,它能為人代步,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但試看此時,我人在馬頭,實(shí)則是用己力自為行走,且苦不勝收,著因這馬腿過短。只是,我剛剛重獲自由于罐外,萬事萬物成就了全新的看法,即是世上無難事,只怕苦心人。世人騎馬,必與我?guī)熜謧兡钔峤?jīng)理是如出一輒的,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味修煉之法。理通其中梗阻,我仍奮力騎馬。真真稱得上是一位有志青年兼青年才俊。
最后,那馬有些潑態(tài),我深入淺出于從前讀過的諸般般經(jīng)籍典卷,覺得它的這個癥狀,好像是驚了,又仔細(xì)回想幾遍。確定,我在書上亦見過如此描繪,心中突突有喜,那般書上所寫,此時必得一人帶住馬韁繩,救我于危急時刻。只是性別不符,傳說中說,被救的是女子的概率要大大高于是男子的概率。
但我還是一直任那馬瘋下去,不意,此馬狂奔于林中一整夜,直至精疲力竭,也無一人前來救我。最后,我悻悻下馬,蹲在樹下打個瞌睡,準(zhǔn)備藉此,忘一忘今日的不快。
不想,我身后靠的這株樹,正是不才,我日后那張床與我生生的契合,是為我此生的睡神,所以,這一覺入夢極快,極美。好在它那時和風(fēng)混在一起,喜歡抖葉,最后一片掉落的樹葉最終砸醒了我。我望望四周,已經(jīng)睡了一天一夜,所以,此時不得不披星戴月回去。不想,前面有一物攔路,意為叨擾我,于出其不意。
我目下無塵,直入一千丈,看出這是一只獵豹,打目它兩片薄肚,想它果然是餓得極了。現(xiàn)在,正對我的馬兒心心相念,想這匹馬,我雖騎著不太順手腳,但也是大師兄去給羽林上人講經(jīng)說道一年的辛苦報酬,不好就在我手中閃失了。
我向這只獵豹示意兩眼,那邊有一種皮樹,吃起來很有肉味。奈何,這是一只涉世過淺的小獵豹,面對此等顛撲不破的事實(shí),只回過我兩眼白目。
我想,我能騎到這匹馬,有兩個人著實(shí)不容易,我大師兄是個不擅言詞的人,識字也不多,悟性也不高,所以常常一目一天一字。而同樣不容易的還有那位羽林上人,據(jù)說,他常常沒有來得及聽到大師兄的下一個字,就要去處理繁雜公務(wù)。如此,整整一年的時間,他們才做成的一件事,產(chǎn)生的一個唯一可見的成果,就是這匹名字很拉風(fēng)的追風(fēng)無影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