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愛說話的姑娘,計算了一下,三天不讓人說話的概念,估計,已經是對這個塵世絕望,才能達到的境界。而眼藏巴頭探腦兒一個勁兒地靠近那個畫面后,使我得以看出,這坐落在荒草上,依然高貴的女子,大抵是采荷在上一世的孿生姊妹。
我能有如此大膽的推斷,起碼的依據是這可以清晰得見的半拉粉面,長得一模一樣。我覺得,采荷這一次也太不慎重,往顯王家輸送殺手,就不能讓人無視點兒,而選中這個長得不自己一模一樣的姑娘,簡直是向顯王自報家門。
心下再腹誹兩句過后,又采用逆向思維重度此事,覺得,這也可能就是個計策呢,就是為了提點顯王,要他務必收斂。
而至于那個青文,她地位通天,也許做出這等事來,本就是有意為之,非但不怕眾生知道,而是生怕別人不知。
我仔細回憶著,當時顯王對采荷,說出這個女子時,前一世的采荷,后一世的青文的表情,回憶卻只是模糊。勉強集結得出的法眼,最清楚的畫面,就是在那猙獰、冷硬的牢獄之中,云頭上殿靴,踏著荒亂的枯草,好一陣“窸窸窣窣”后,止了全部聲音,停在蜷縮的身影前,又慢慢俯下身……
記憶的拓片,有一些在回傳中缺失得厲害,但好歹勉強能讓我看得清故事中的主人公。我無有時間去糾纏,一貫強大且盡職盡責的法眼,在這平靜的一幕中,為何會丟失良多畫面。只是至力于在僅有的畫面中連結起整個故事,使情節能有條不紊。
顯王,目襯笑意,煥出那等,如末世時最后一眼的難忘容顏來,伸出修長手指,淡淡劃過空氣,撥開角落里,垂落紛亂的青絲,得見的,是一張與青文一模一樣的驚世駭俗的麗顏。
他慢慢回憶,這樣的一張臉,日前,還纖手柔若無骨,輕輕遞過他茶盞,向他笑,若落花驚世。
他收拾起回憶,再次放落目光,“你是她的妹妹?”
得到的,是并不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靜默,眼前的女子宛如一副靜止的畫面,無知無覺地停在他重聚的目意前。瑩白的面頰襯著荒草的干枯,倒使枯草更顯得干枯,只是她卻若水韻天成。嬈美得驚人。兩相襯映,更加突發彼此的氣質。我迷迷糊糊地想,難道美人要放到荒草中,才更能突出氣質。眼前的景色,忽然似籠起一層霧色,使有一些細節迷離恍惚。我頗心急地撓了撓眼睛。畫面意外清晰。
此時,那女子依舊執有著,上一個畫面中的平靜,未做出什么置換。并不置換的表情里,是對這迫在眉睫的死亡表現出來的平靜,平靜得,反倒讓顯王惶急。他怒極反笑,之后,每當他回憶起,這樣一個相見,都會有一束陽光穿過記憶,照亮了沉默,但若仔細拾尋,記憶里,其實什么都沒有留下。他一直強迫自己,就是在這一天他做出了一個決定,要將一一切扭轉。
眼藏由此轉入平和,畫面上,顯王這一次在京中的修整,是真的修整,常常足不出戶。為了一解京中閨秀們的相思之苦,有人放出風來了,顯王是在金屋藏嬌。
各色的流言,說得五顏六色、天花爛墜,但中心都圍繞著一個不知名的女子。
說那女子,有著稀世的容顏且歌舞見絕。
眼藏向我散布這段流言時,我正倚在美人靠上,慶幸自己剛剛躲過,被蓋進扣碗的不幸命運。我現在這個身子,貪戀宿主,貪戀得厲害。有什么四面合壁,頂上加蓋的東西,都能將我收在里面。所以,收妖也是可以用茶杯的,就只是,我不是妖,是被大師兄害的,而他現在,真身正擠在兩世的入口。因修為不夠,而不得入,也挺慘的。
這就是,沒有金剛鉆,還攬瓷器活的下場。
不過,眼下這些,就暫且不提,流言果真不可信,不可信的流言里說,那女子歌舞見絕,純粹是在胡扯。
那前來刺殺顯王,并果真見了點血的女子,被顯王帶回寬敞明亮的屋子里藏了起來,是不假。可是,她卻一句話也沒有對顯王說過,所有人也包括顯王自己,都一致以為,這是姑娘要強,“不共楚王言”的意思。
其實不然。這姑娘是個啞巴,不能說話。我飄落到她身邊,左顧右盼,只覺得無聊。因為,她已經保持這個一動不動,坐著發呆的姿勢,有一整天了。
而,我都這么無聊了,還賣命盯著她瞧,也是有原因的。因為,她袖中一直藏著一個東西,藏的也不太得法,弄得袖子有些突起,我小心翼翼靠近,看了一下,是一把匕首。就是給她這把匕首的人,也太是缺德,沒有開刃。
我瞧了瞧,這張臉在絕望之后,明艷如花的生動平靜。想我還真是與那“唐僧”有緣。只是苦嘆幾次后,也就認命地隨了它去。
我苦心熬力地,等了一天之后,終于,等到她的一個動作,親吻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之后,我抱著她的手臂,瞧了大半個晚上,都沒有瞧出什么子丑寅卯來。
我眼藏修為不夠,已無力進入眼藏中,這個陌生人的心事里面去,只是在她表情上打轉,有幾次掛在她那凌亂的發髻上。頗為感嘆,顯王也真是的,就不能找個人,給這姑娘梳梳頭。弄得跟兔絆似的,那么的掛腳。摸索著,在不弄掉這姑娘太多頭發的情況下,將腳拔了出來。又看了看一床的青絲,閉眼,阿彌陀佛,就當是今天天干物燥,易于脫發罷。
門上,響起綿長“吱”的一個聲音,是顯王推門進來了,面前的燭火搖曳,是因為這姑娘長出了一口氣。
顯王是一個人來的,他跨步進來,看了一眼,一直保持坐在床邊的姑娘,留下似笑非笑的一個表情后,又擰轉身拽合了房門。我打量左右,避到了姑娘的右手這邊。這里不錯,光線得宜,已經能看得出姑娘的手在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