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三止即將重新醒來的征兆,想,沒有理由啊,我治好了他,只為了埋了他,那我為什么不直接埋了他,或讓他自己埋了他自己。所以我說,“師父他是我醫好的第一個人,徙兒于他有別樣的情感。”
門外有花盆墜落傷人的聲音,即,“啪,啊?!蔽冶鞠肓敏卖?,操著毛筆追出去,喊打喊殺外面那個偷聽墻根的。但有礙于態度未明的師父現在實屬危險人物,我又輕輕將那只筆放回筆架,對師父說,“師父你放心吧,到三止該娶親時,我不會再留他在山上。”
師父倚門無語,說,“那好吧。”
第二日卯時,三止再次悠悠醒轉。他看了看我,沒有再做出什么感謝,除了打了一個哈欠也沒有再說過什么話。
我想了想父尊昨日的擔心對他說,“三止,你放心,你現在的傷,雖然好了但并未徹底。我才留你在山上,這并不意味著,你要報我的恩必須得出家謝我。況且,我父尊自從收我為徒,已經厭倦了收徒這件事,所以他才想讓你回家。但我向你保證,如果你家給你謀了姑娘,我就讓你回家。”
我說了這么多,三止的反應是零。
大師兄說,“他欠抽?!?/p>
我反駁,“你不懂,大病初愈的人是這樣的,神思還未歸位,他能不瘋不傻就不錯了。”
第二天,我又對三止說,“你看你都好了,要多到外面去走走。這幾天你正午的差事我都替你做了,等你全好了,也替替我吧,我……”
我想了想又準備說,但三止已經開口,“從前我是做什么的?!彼羝穑缣烨傧覄?,幽幽離離。那好看的朱唇輕輕濡過空氣。
我眉毛抖動幾下,“?。磕闶浟耍磕俏业尼t術……”我迅速落回桌面,查找《黃帝內經》,沒道理啊,他……但我務必要將他醫好。
第二日,我急急將這件事,告訴給父尊,但父尊對我的新發現反應平淡。
我想所謂醫者,閱病患者無數,反應平常也只是習以為常。又父尊實是清修之人,原本冷漠,常不為浮云遮望眼,此下他如此鎮定,必然已經在心底,換算成了三止何時可恢復記憶的公式,現在正在等結果而已。
我陪著父尊清坐了整晚,并沒有等到答案,我想,完了,父尊準是用錯了條件,算出了一群亂碼。
我黯然退出時,也換清了心海執著,三止的記憶失了也罷,現在他心中清寧無塵,萬事作壁上觀可不好嗎。如若讓他回憶起從前,又當想起這一身傷的來歷,豈不是輕淪痛楚。
我幡然悔悟后,語解于三止,“三止,你只是忘記了從前的不快,也沒什么好想的。其實,你的從前與我的從前正好是黑白顛倒,你白日里正午添香于佛前,我是夜里子時添香于佛前,簡直就是異曲同工的無趣。現在回憶起來,不過是兩點一線,僧舍,佛前,佛前僧舍?!?/p>
三止無應,我早算到了。
所以,我又拈出一笑,“三止你有沒有想過,你今后的日子,將變成雙重兩點一線?!?/p>
他忽然淡淡接語,“好吧?!?/p>
我想,瞧,這就是我醫出的,有情有義的勁兒全像我。
我夜里睡足了,日間更加無事可做,便邀請三止一同寫山志。我常告訴他,山志是個好東西,人在憂愁苦悶時就可以向它宣泄,但是有痕跡時偏偏要不流于痕跡。比如,某天我做的春夢,就會冠以一至十二位師叔尊的名義,留痕于山志之上。
由于三止常常不說話,一般都是我向他訴說,還真誠地以為他不愛說話,是會守口如瓶的。事實上,他也的確守口如瓶。
比如,有一天他碰到了一位問路的半仙侶。向他詢問靜心寺里是有一位好看的姑娘嗎?他一直守口如瓶到底,堅稱,“有?!?/p>
我想,這就是我醫出的人,同我一樣,如果靜心寺里真有一位姑娘,我一定不會告訴外人,有這樣一位姑娘,成全他們的珍聞,而必當告訴他們其實是沒有,反之亦然。
時間久了,我又發現了一個不爭的事實,我實在是治病有方,三止常常會打回丹虞上沒有的一種山兔與我打牙祭,并在我吃螃蟹時甘愿每次只吃幾只蟹腿。
另,現在大師兄想要找到我以二百聲的前提,已然不足夠。我把自己跑得滿山都是,只為了和三止捉迷藏。而他每次都會找到我,終于有一次他語重心常而又為難地對我說,“其實三間,你不要每次跑那么長的路,還只是躲到同一棵樹下?!?/p>
聽到了他對我的建言,我立即陷入深思,想,三止真的是一個醫治有方的人醫出來的,比我那一干師兄都要厚道聰明些。從前,我們的捉迷藏純粹是為賽跑,而基于他們整體接力過后仍不是我的對手,這種捉迷藏完全被摒除在天虞山運動會之外,到了丹穴山也沒有得到改正的棄選項目。乃是完全出于他們不能容忍一個勝利,只是一個不論我是心在不在焉,都勢在必得的結果。而后,我又想他叫我“三間”太不適合,因不知我有多少位師兄、表師兄、堂師兄都是三字輩的,一個三字實不能突出我做為他主治醫師的特別之處。
三止想了想,說,“好吧,我叫你間兒師妹與他們都不同。”
我覺得字字不同,確系別出心裁,但明顯有一個地方區別得太過了,我是個小和尚,離他口中的師妹有
三止想過之后,表示認同,說,“就叫間兒?!?/p>
我酌量再三,這個沒有折本沒有性別誤會,真真的堪宜。
我說,“三止你常說外面很好,但是我和大師兄下過一次山,差點餓死在山下。”
三止表示,我能在一個時序為秋分的節氣里,將自己餓暈果園外實是路不拾遺的典范。
三日后,我和三止裹了兩個小包裹遁下山去,實在是迫不得已。
因,我們如此這般風行于山下,全是父尊的意思。他說有一件事想要我做做,好久了。但一直苦于我幾位師兄在山上是半仙之體,一到山下便可為一介胡蘿卜砸得死于非命的奇怪先例,實實一直不得破解。而今,前有事情不得不做,后有可陪同行者如三止,一切皆可行矣。
一定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