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在躲我。準確的是，他是盡量避免和我單獨相處的機會。

上個星期五他來學校接我去他家，他除了剛見到我時說了一句“我媽說好久沒見你了，讓你今晚去我家吃飯”之外，就什么話也沒說過。我們像回到了剛認識的時候那樣，一路上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因為第二天肖然說要來我家找我，阿姨才沒堅持要我留在她家。蘇澈說和朋友有事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結果他九點還沒回來，我那天只好自己回家。之后的幾天都是這樣，只要叔叔阿姨讓我去他家，他要么不在要么就吃了飯說有事要出去，總之我離開前他都沒回來。

他兌現了對于曉涵的承諾，我也沒必要再去給人家添麻煩。我本來就是個局外人，就算叔叔阿姨對我寵愛有加，我也沒資格去過問蘇澈的事情。現在我們只不過是回到了原點，這樣也好，可以避免于曉涵無謂的糾纏。

“我吃好了，回房間去了。”蘇澈放下碗筷，叔叔應了一聲，他就回了房間。雖然在家里蘇澈表現得和以前沒什么兩樣，在飯桌上依然說說笑笑，但其實他總是在刻意地躲著我的目光。其他人說話的時候他總會抬起頭看看對方，唯獨我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就開始四處游走，但就是不看我。

“筱筱，你奶奶好嗎？”阿姨問。

“恩，很好。這些天也和小區(qū)的一些奶奶熟了，吃過飯就去串門。”我說，用余光掃了一眼蘇澈緊閉的房門。手鏈還沒拿回來。本來林雅說讓張俊再去要回來的，被我拒絕了。總不能好人壞人都讓張俊來做。于曉涵說過蘇澈要把手鏈還給我的，可已經兩個星期了，蘇澈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既沒看到他戴，也沒見他提過。不會被他丟了吧？看來得我自己開口要回來了。

“筱筱，要不你今晚別走了，你好久沒和阿姨好好聊聊了。雖然你爸媽在家，但你還是可以住在這里啊。”阿姨惋惜地說，她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像在要糖果的孩子，讓我看了不知道該怎么拒絕。

“那個，阿姨，我一個好朋友剛失戀，沒事就打電話跟我抱怨叫我出去。

奶奶還埋怨說我星期天回來了也不陪她。等過些時候我再陪您。”我心虛地說，在心里向肖然道了歉。

“好了好了，人家筱筱奶奶也在嘛，等她有時間再接來住。”叔叔說。

“我有點事找蘇澈，叔叔阿姨你們慢慢吃。”

“好的，去吧。”

我還是決定把手鏈要回來，既然蘇澈不戴，那放在他那里也沒有意義。畢竟是艾落買的東西，我至少應該好好保存。這一點是肖然提醒了我。

上個星期她來我家時，把程逍的那條手鏈給了我。“放你這里吧，不然我看了傷心。你先幫我保管著。”肖然說。

“你沒給程逍啊？”

“給了，是分手那天我要回來的。他不配戴這個東西了。可畢竟是艾落買的東西，也不能就這樣扔了啊。還給艾落不太好，給林雅我又怕她弄丟了，只有你能幫我保管著了”

“好，我?guī)湍闶罩任野烟K澈的那條拿回來，讓它們倆放一起做伴。”

我先在蘇澈的門上敲了兩下，然后才打開門進去。他在上網，看到是我就先離開了電腦，坐到床上，把椅子讓給了我。

“坐啊，有事嗎？”他的目光放在了我身后的電腦上。

“哦，我來拿上次的手鏈。”我開門見山，“我本來沒打算給你，是林雅偷偷拿了讓張俊給你的。如果給你帶來了困擾，那很抱歉。”

“那個。。。我上次忘了放哪兒了。很重要嗎？那我今晚找找。”他含糊地說。

“什么？”還真丟了！“你的意思是你把它弄丟了？”

“嗯，對不起。”他低下頭，還是沒看我。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算了，本來我就打算扔了的。現在丟了正好。”然后我拉開他的房門走出去。

我調整好我的聲音，對著餐廳里的叔叔阿姨說：“叔叔阿姨我先回去了。”

“讓蘇澈送你吧，蘇澈——”沒等我阻止，叔叔就叫了蘇澈。

蘇澈在我身后打開門，我沒等他說話就搶先說：“不用了，剛剛我朋友打電話給我說她就在這附近，我和她一起走就好，她們家離我家挺近的。”我胡扯著，其實林雅她們三個沒有一個離我家近的。

“那讓蘇澈送你到小區(qū)門口吧。”

“好。”這次是蘇澈搶著說。

我沒再反駁，心里再怎么不高興，可戲還是要演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到了樓下，蘇澈說。

“沒關系，反正也不是特別重要。丟了就丟了吧。”

“還是我送你吧，你剛剛是撒謊吧？你朋友根本就沒給你打電話。”

“不用了，你最近不是一直躲著我嗎？我這樣說不是剛好幫了你。”

“那個。。。我。。。”他看著我，一臉歉意。

我在心里冷笑，可臉上還是掛著無所謂的笑。“放心吧，我都這么大了，總不至于連自己家都回不了。我走了，你回去吧。”

然后不等他說話就轉身快步離開。蘇澈，很多時候，解釋都是多余的。

因為奶奶過來住的關系，我原來的房間讓給她了。媽媽在書房放了一張床，讓我周末的時候回來住。可是電腦還在原來的房間，所以現在上網沒有以前方便了。我正盤算著回家后怎么在不打擾奶奶休息的情況下上會網時，肖然的電話來了。

“筱筱，你在哪？”她帶著哭腔問。

“我剛從蘇澈家出來，在回家的路上。你怎么了？”

“我流落街頭了，你今晚能收留我嗎？”

“沒問題，你在哪？”

“麥當勞的門口，市中心的這個。”

“好，你在那等我。”我掛掉電話對司機說：“麻煩掉頭去市區(qū)。”

肖然哭得比我想象中的慘。我到的時候，她坐在麥當勞門口的石墩上。看到我過來，臉上的表情更加地凄慘可憐，眼看著又要雷雨交加了。我趕緊把她拉起來，看了看周圍各種各樣的目光。現在是晚上八點鐘多鐘，正是夜市比較熱鬧的時候。我的天，真的是近墨者黑，肖然怎么有向林雅發(fā)展的趨勢了。這樣大庭廣眾之下，也可以旁若無人地刮風下雨。

“你到底怎么了？就算哭也得看場合啊。”我趕緊在我的包里找紙巾，可遺憾的是，我似乎沒帶。

“愛情和親情都拋棄我了，我哪還顧得了那么多啊。”她抓起我的袖子就往她的臉上擦。

“那你是打算在這兒哭完了再走還是現在就跟我回家啊？”看著她滿臉淚痕的樣子，我放棄了搶救我衣袖的打算。好吧，為了友情，我犧牲一下。

“你再陪我待會兒唄，我這樣怎么去你家？”

“好吧，你吃晚飯了嗎？要不我們去吃飯。”

“沒有，我連午飯都沒吃。你請客，我只有10塊錢了，是我留著打車的錢。”

“看來你心情還不算太壞，還知道把打車的錢留下來。”我拉著她走進麥當勞。我可沒勇氣拉著一個眼睛紅腫一臉委屈的18歲少女在大街上到處轉悠去找吃的。再說，我身上的錢也只夠我們倆吃這個。

肖然在狼吞虎咽的同時，斷斷續(xù)續(xù)地向我講述了用她的話說是悲慘的一天。除去她中間那些抱怨的話，其實事情很簡單。她離家出走的原因是早晨和她的媽媽吵了兩句，結果她就非常沖動地非常瀟灑地沖出了家門。結果瀟灑過后她就意識到自己全部的家當只有二十塊人民幣。她用她四分之一的財產在網吧混了半天，又用五塊錢在游戲室里耗了一個小時。而發(fā)泄之后發(fā)現自己還是沒有歸家的念頭，可她的錢已經花了一半。于是她做了一項壯舉，從她們家那邊花了一個半小時走到了市區(qū)。然后她把市中心大大小小的超市服裝店飾品店逛了個遍。在她心里憤怒的小火苗上倒了一壺油的罪魁禍首是程逍。肖然在逛街的時候碰到了程逍還有他的新女友。程逍不尷不尬地和她打招呼的行為讓肖然心里的小火苗在瞬間發(fā)展為燎原之勢。于是接下來就是我到的時候看到的那樣，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形象地開始哭。

“現在才覺得我們淮安真小，人海茫茫地居然能讓你們倆碰到，真不知道是你們有緣還是你比較不幸。”我感嘆。

“當然是我不幸，而且是相當不幸。我打電話給林雅，可我一聽說她和張俊在一起我連話都不想和她說了。打給艾落，結果她表姐結婚走不開。你說我慘不慘？”

“不是有我收留你又請你吃飯嘛。也不算太慘吧。”

正說著我媽媽的電話就來了。“你還在你阿姨家嗎？”

“沒有，我早回來了。肖然和她媽媽鬧別扭了，今晚去我家。我們一會兒就回去。”

“那她吃飯了嗎？要不要我準備點吃的等你們回來？”

“不用，我們在外面吃了。”

“我以為你還在他們家，本來想讓你跟蘇澈說明天到我們家來吃飯的。那你打電話跟他說吧。”

“下次吧，他最近挺忙的。”

“你問問他呀，奶奶也想見見他。”

“知道了。”郁悶啊。有什么好見的，蘇澈有那么討人喜歡嗎？“我們走吧。”我拉著肖然，“早知道就不要請你吃飯了，我媽還說要在家做飯給你吃的。”

“你媽媽就是好啊。”

我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蘇澈打個電話。就是知道他不會來，也要和他編好理由，這樣我媽問起來才不會穿幫。

“筱筱，有事嗎？”他很快接了電話。

“嗯。我媽媽讓你明天到我家吃飯，我會跟她說你和朋友有約了，如果她問起來，你不要說穿了。”

“嗯。”

“那就這樣。”

“你和蘇澈怎么了？吵架了？”肖然問。

“沒有啊，怎么這么問？”

“那你態(tài)度怎么那么冷淡？”

“我的語氣聽起來和冷淡嗎？”我怎么沒感覺？

“非常冷。”

我轉頭不去看肖然投過來的探究的目光，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他把艾落買的手鏈弄丟了。”

“就因為這個？”

只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生氣的嗎？我不知道。

到家后我怕肖然媽媽的氣還沒消，就讓我媽媽打電話給她，家長們之間談起話應該會好一些。果然我媽媽沒讓我們失望，肖然媽媽答應讓肖然明天一早回去，而且不會再對她生氣。

“我說，程逍現在的女朋友到底是誰啊？”我糾結了半天，終于，好奇心戰(zhàn)勝了良心，我決定去揭肖然的傷疤。因為肖然和我睡，所以奶奶暫時把我的房間還給我了，她去睡書房的小床。現在肖然正趴在我的電腦上。

“就是她們班每次都考第一那個女的，上次她的作文還在市作文比賽里得了二等獎。”肖然恨恨地說。

“就是她啊。”我回憶了好久才想起學校公布欄里的那張平凡的面孔，“這么說程逍是因為她學習比你好才離開你奔向她的懷抱。”

“也許吧，反正他跟我分手的時候說得冠冕堂皇，什么我們不能再這樣混下去了，要為高考努力了。現在分開各自努力學習，如果以后能在同一個地方上大學就再考慮要不要在一起。亂七八糟的話說了一大堆，結果轉過身，自己還不是奔著他們班的才女去了。”肖然把鍵盤敲得“噼里啪啦”地響。

“你對我的電腦溫柔點。”我說，“反正程逍就是覺得你不思進取不求上進耽誤了她是吧”

“你能不能別說得那么直接？聽起來我好像就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我再怎么差也比他好吧。”

“你們倆半斤八兩，”我誠實地說，看到肖然快要噴火的臉，我立刻補充了一句，“但他絕對沒有嫌棄你的資本。”

看到肖然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我才繼續(xù)問：“那你以后怎么辦？”

“有什么怎么辦啊，我又不是離了他就活不了，飯照吃覺照睡路照走日子照過。”

“人家程逍都知道為了前程放棄愛情了，你就沒什么打算？眼看著我們這個學期又要過去一半了，高中快走完一半了，你就不著急，不想努力努力，為高考備戰(zhàn)？”

“他哪是為了前程啊。他是移情別戀喜新厭舊，只不過為自己找了個漂亮的借口。不過，我還真應該努力學習了。不為別的，就為了擺脫我媽，我也要考上大學去外面讀書。”她突然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我決定了，從明天開始發(fā)憤圖強埋頭苦學，為了擺脫我媽。以后我每個周末都來找你，你幫我補課，幫我把落下的一年多的功課補回來。”

“為什么是我啊？還有，你媽有那么可怕嗎？”

“不是你鼓勵我好好學習的嗎？那監(jiān)督和輔導的重任當然有你來抗了。還有啊，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那么好的爸爸媽媽，善解人意樂于助人，最重要的是從小到大都沒打過你罵過你。”

“那是因為我乖啊。你怎么不找艾落？她也挺閑的。”我憤憤不平地說。我明明是好心勸她，沒有好報就算了，竟然還有陪上我的周末時間。

“那就你和艾落一人一天。”肖然果斷地說。

什么叫“自找麻煩”，我現在明白了。“那好吧，肖然，好好學習應該從現在開始。不要說‘明天’，明天何其多啊。所以現在，你給我離開電腦，一邊看書去，讓我上會兒。”我說完立刻撲了過去。

“不行，我明天再開始好好學習，不是，后天去學校再開始。。。呀，我還在和別人聊天呢，別搶鼠標。。。”

第二天，肖然在悲壯地和我告別之后，終于回家了。我本來是打算好好享受我難得清閑的一天并且晚上早點休息的。可是阿姨傍晚時的一個電話讓我再次覺得，淮安真是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