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氣陰沉,層層烏云像浸水的棉花一樣低垂下來,讓人倍感壓抑。
此刻的縣衙卻是張燈結彩,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縣衙的三門大開,醒獅掛彩,紅地毯由外至內,張鋪開來,地毯兩側站著幾十大紅儀仗,正高舉錦旗,翹首以盼。
縣衙大院中,除去花鼓盆景,并排著擺著三張花木大桌,桌上美酒佳肴、瓜子果品應有盡有,每桌雖有二十多人,但仍覺得有些稀疏。
縣衙大堂門前,立有高臺,高臺上設主副兩位,想必就是谷大用和知縣范大堆的位子。
“繡娘,那些是什么人?”
看到蘇秀兒專程跑到另一桌上與人攀談,衛辰心中奇怪,不覺問了起來。
繡娘瞅了一眼,笑著說道:“衛大哥,和蘇姐姐說話的人是青龍堂的大當家趙八爺!”
“青龍堂?”
衛辰點點頭,又道:“想必青龍堂和洪義幫一樣,也是替官府販鹽的吧?”
繡娘甜甜一笑,說道:“正是!趙八爺和咱家的蘇四爺是拜把子兄弟,關系好的很哩!”
此刻,院中擺著三張桌子,也就是說,有三個幫派都在為官府販鹽。
衛辰指著靠邊的一桌說道:“繡娘,那一桌子又是哪門哪派?”
繡娘輕哼一聲,不屑說道:“那家叫俞家客棧!”
既是客棧,又來這湊什么熱鬧!
衛辰奇道:“莫不是這俞家客棧改行販鹽了?”
繡娘似乎對俞家客棧沒什么好感,嘟著小嘴回答道:“是的!自從俞美美這只狐媚子當上老板,俞家客棧就改行販鹽了!擺明了要搶我們的飯碗,都不是什么好人!”
衛辰說道:“洪義幫和青龍堂替官府販鹽,定是有官府的許可,俞家客棧改行販鹽,官府難道沒有過問?”
繡娘哼道:“俞美美投其所好,刻意巴結逢迎范大人,對俞家客棧改行一事,當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了!”
這時,繡娘臉上突現一絲憂色:“希望今次販鹽的赦令不被俞家客棧搶去,不然麻煩可就大了!”
蘇秀兒專程過去和趙八爺談話,想必也牽扯到赦令的事情,畢竟赦令是洪義幫的命脈,絕對不容有失。
此時,衛辰的目光刻意落到俞家客棧那一桌上。
巡弋良久,衛辰果然看到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烏發高盤,其間珠釵橫插,寬大的綠絲花衣遮掩著豐滿的身材,丹鳳眼、高鼻梁,容貌雖不及蘇秀兒,卻也別有風情,眉宇間若有若無的蕩漾著春意,嫵媚入骨,仿佛只需要看人一眼,便可勾去三魂七魄。
俞美美如此銷魂的尤物,難怪會把范大堆迷得七葷八素!
“衛兄,你在看什么?”
不知何時,蘇秀兒悄然出現在衛辰面前,聲音依舊如容貌一樣清冷,但卻柔和了許多。
衛辰嚇了一跳,趕緊收回目光,心虛說道:“呃,沒什么!我只是好奇,隨便看看罷了!”當即,衛辰趕緊岔開話題:“蘇幫主,你和趙八爺談的如何,有赦令的內幕消息么?”
蘇秀兒略微一怔,卻也沒有感到太多奇怪,搖頭說道:“趙當家和我一樣,心里也沒底,一切還得谷公公來了之后,方可有定論!”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鞭炮轟響,如驚雷陣陣,不絕于耳。
不消說,肯定是谷大用這位正主來了!
果然,知縣范大堆哈著腰在前帶路,身后則跟著兩隊跨刀的番子,其間一位老者,年紀五旬上下,龍行虎步,如眾星拱月般走進門來。
谷大用頭發花白,卻是滿面紅光,臉上難見皺紋,雖有些駝背,卻是精神矍鑠,春風得意。而范大堆不過三十年紀,卻是臉色蠟黃,頗為憔悴,若不是身有內疾,定是平常酒色過度,操勞所致。
范大堆身材消瘦,卻挺著不相稱的大肚皮,此刻哈著腰,呼吸不暢,很是難受,但谷大用在前,他也只得卑躬屈膝,強顏歡笑。
院中其余人等也紛紛起立歡迎,谷大用則一邊微笑著和眾人打招呼,一邊與范大堆小聲言語著。
不消片刻,谷大用在眾人的簇擁之下,落座于主位,范大堆則緊挨著坐于次席。
范大堆先示意眾人坐下,而后挺著肚皮,大聲說道:“阜寧縣能有今天的繁華,諸位能夠衣食無憂,全仰仗谷公公的庇護,谷公公今日光臨鄙縣,實乃蓬蓽生輝,是我等莫大的榮幸!現在,就請谷公公給大家說幾句話!”說罷,便帶頭鼓起掌來。
縣官帶頭,臺下眾人自然不敢怠慢,紛紛拍起手來。
“真是好大的排場!”
衛辰冷眼旁觀,象征性的拍了幾下手,便翹著二郎腿,嗑起瓜子來。
眼見百姓如此‘愛戴’,谷大用喜上眉梢,先是站起來招招手,而后才老氣橫秋說道:“雜家承蒙皇恩,提點江淮一帶鹽課,這兩年來,鹽稅豐裕,上繳給朝廷的賦稅多達五十萬兩,皇上龍顏大悅,對諸位更是贊賞有加,所以大家應該同心協力,以報皇恩!至于功勞,一切都是皇上英明神武,雜家不過是跑跑腿罷了!”
“谷公公,依奴家來看,您老才是功不可沒呢!”
這時,俞美美像只花蝴蝶一般,飄飄悠悠的走到臺下,先是盈盈道個萬福,這才說道:“皇上的英明固然重要,但若沒有谷公公出謀劃策,運籌帷幄,江淮的鹽事也不能這般興旺,更不能給朝廷充裕國庫,所以說,谷公公才是第一大功臣呢!我等豐衣足食,也是占了谷公公的光呢!”
說罷,俞美美眼波流轉,一個媚眼順勢拋給范大堆。
范大堆渾身一酥,骨頭仿佛只有四兩重,急忙說道:“谷公公,這位便是俞家客棧的老板俞美美。”
俞美美的一番溜須,顯然恰到好處,谷大用很是受用,于是問道:“范大人,俞家客棧是今年剛入行的那一家吧?”
“正是!”范大堆趕緊點頭。
“這丫頭還真懂事!比那兩家可是強多了!”
谷大用嗯了聲,笑著說道:“俞老板剛剛入行,還需向前輩們虛心學習才是!不過長江后浪推前浪,以后的鹽稅就指望著你們了!俞老板,你可不要讓雜家失望哦!”
俞美美聞言大喜,柔柔說道:“多謝谷公公吉言,俞家客棧定會為公公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甚好!甚好!”谷大用哈哈大笑一聲,眼中頓時多了幾分贊許。
如果谷大用是個正常男人,以俞美美的個性,定會千萬百計的以美色相誘,到時候只要吹吹枕邊風,一切便水到渠成,哪還用的著這般麻煩。
“狐貍精!呸!”
蘇秀兒和繡娘皆是冷著臉,不約而同的罵了一句。
衛辰還是頭一次見兩位美女同時發怒,心中不覺有些好笑,不過他也不禁多看了俞美美一眼,只是幾句奉承話,就博得了谷大用的好感,這女人真不簡單!換作是蘇秀兒,恐怕就算刀架在脖子上,冷美人也不會多說半句好話。
若今年官府發放三個販鹽的敕令,那倒相安無事,若赦令少于三個,俞美美定然已經搶奪先機,再加上她與知縣范大堆有曖昧關系,拿下一個赦令應該不成問題。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洪義幫和青龍堂可要有大麻煩了!
這時,俞美美輕道:“谷公公,不知今年朝廷會給我們發放幾個販鹽的敕令呢?”
此言一出,偌大的縣衙庭院瞬間變得鴉雀無聲,連心跳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大家屏著呼吸,目不轉睛的盯著谷大用。
今天的重頭戲終于來了!
谷大用目光環視一圈,而后沉吟道:“在座的除了洪義幫、青龍堂,就是俞家客棧。大家都在替官府販鹽,但是,皇上只給了雜家兩面販鹽的赦令!”
院中眾人當即就炸開了鍋,紛紛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有三家鹽運,卻只有兩面赦令,這就意味著有一家要面臨結業。
原本還滿面春風的俞美美,此刻也沉思起來,而蘇秀兒更是面沉如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衛辰卻心里明白,蘇秀兒和趙八爺的壓力遠要比俞美美大,無論是洪義幫,還是青龍堂,都不希望結業的厄運降臨到自己頭上,因為結業對他們來說,如大禍臨頭一般,幫里幾百號人,都是靠鹽為生,如果不讓他們販鹽,無異于斷了他們的活路。俞家客棧則不同,即便他們得不到赦令,也可以做回老本行,并不影響生活。
衛辰當然想幫蘇秀兒,但他現在無權無勢,根本使不上勁兒,所以也只能靜觀其變,看看事態會如何發展下去。
“谷公公,不知您要如何分配這兩面赦令?”
這時,一位身穿青袍,鷹眼長眉的老者徐徐而立,抱拳說道。
老者身高七尺,儀表堂堂,挺立如松柏,頗有威儀,便是青龍堂大當家趙八爺。
谷大用摸著下巴尋思片刻,方才言道:“雜家打算考究一下諸位,勝出的前兩家,便可獲得那兩面販鹽的赦令,至于考究的內容,雜家和范大人商量一下,容后再通知諸位!”
俞美美眼中異芒閃動,嬌笑說道:“谷公公果然考慮周全,赦令必是有能者得之,出題考究自然是最公道的辦法了!”
“哼!比就比,蘇秀兒還怕你不成!”
蘇秀兒冷哼一聲,秀拳緊緊握住,眼中盡是堅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