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自然醒,緩緩伸了個懶腰,頓覺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小蝶早已起床,打好了水放在八仙桌上,在一旁用五彩線繡著荷包,一針一線翻飛若翩翩彩蝶,一臉投入的神態,讓人聯想為心上人繡著荷包的清麗姑娘。她可有喜歡的人?這個念頭在我腦間一晃而過。
聽得一陣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挲聲,她轉過頭來,清朗地一笑:“煙兒醒啦。”
我穿好鞋襪,緩步走到她跟前道:“嗯,怎么醒了也不叫我一聲。”我嗔怪地看著她,眼里卻一片晴好。
她含笑說道:“你昨兒沒睡好,所以想讓你好好休息,養足了精神才能應付接下來的誦經祝禱。”她手中的圖案已完成了一小半,隱然可見繡的是花開富貴。
“成天見你忙著繡活兒,可是心里有人了,送給你的好兒郎?”我一把奪過她的荷包,仔細地端詳,針腳細密勻稱,栩栩如生,我詭笑道,“日暮堂前花蕊嬌,爭拈小筆上床描。繡成安向春園去,引得黃鶯下柳條。這首詩說的就是你這樣心靈手巧的妙人兒。”
她登時紅了臉,羞澀地低頭絞著衣角,一時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原來真的有心上人了,要不要煙兒幫你撮合?”我把荷包放回她的手心,幫她撫平微皺的衣角,歡悅地說道。
她搖了搖頭,輕咬著下唇低沉地說道:“沒有,小蝶是要跟隨小姐一輩子的。”一句話說得有些感傷,好像一句嘆息,又好似一場夢囈。
“傻瓜,哪能跟我一輩子呢?女孩子總歸是要嫁人的,姐姐一定能嫁得如意郎君的。”我定定地看著她,她是我想保護一輩子的親人。
“不跟你說了,煙兒就會欺負人。”她換了語調,咕噥道,卻沒有一絲責怪。
“還要去佛前祝禱嗎?”她接著說道,及時地轉移了話題。
“不去了,下午就在屋里好好看書。佛祖心中留,呵呵。”我到案上拿了一本《世說新語》,這是易恒愛看的。
“你這嘴就是愛貧,什么話到你那總有半分理兒。”她提著絹帕掩嘴輕笑。
我對之報以無辜的一記眼色,不過是學以致用罷了。
約莫到了酉時,我合上書本,輕放在案上,見小蝶已然繡了三個荷包,均是用上好的緞子做面,配以五彩絲線并銀線金線勾滾邊,精致雅觀,很是稱心。
“姐姐,你看天色也不早了,咱們去齋堂用膳吧。”我坐在她的對面溫然說道。
“嗯,一會就好了,你看就快收線了。”她頭也沒抬地說道,確實只差幾針便做成第四個荷包了。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單手支起,半托著粉腮,看著她漂亮的手指在精美的荷包上一躍一躍的,好似一場芙蓉花開的舞蹈,亮麗靜美。
“咚咚咚”一陣游節律的急促叩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在親友的院落里顯得格外怪異。
“可能是池建來叫我們一起去用膳了。”小蝶放下手中剛好完工的荷包輕聲說道。
我微微頷首,示意小蝶去開門。小蝶起身徐徐走到門前,透過輕薄的窗紗看去,回頭對我看了一眼,分明在告訴我此人不是池建。
“誰?”我揚聲問道,話語有些凌厲。
“我是寺院的和尚,受慧明師父吩咐,來給二位送來齋飯。”門外的人平和地回道。
聞言小蝶放下警惕,趕緊開了門,唯恐禮數不周。
卻見一位小沙彌走了進來,手上端著兩人分量的飯菜,恭敬地低微著頭,一時看不清面容。
“謝謝師父。”我支起左手,直立與肩膀正中線上,恭敬地回禮道。
他擺了擺手,立馬單手豎立置于前襟道:“不用客氣。”樣子有些滑稽,動作亦有些生硬,想必是剛入門的弟子。
我心生疑問,困惑地問道:“如煙有一事不明,望小師父指點。”
他愣了一下,爾后趕忙回道:“施主請講。”
“不知為何要小師父把晚膳送到室內?”雖然老夫人與慧明禪師是舊交,但是這樣做不免失妥當,心下疑惑便把疑問說了出來。
“哦,是這樣的,師父見寺院之中自有你們兩位女客,覺得不妥,便囑咐我把齋飯送過來了,也免了兩位的往返辛勞。”他心中自有答案,不急不緩地說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慧明禪師真不愧是數一數二的禪師,佩服之至。”小蝶笑吟吟地雙手合十贊嘆道。
“若是你們沒有其他事情,貧僧先行告退了。”他頓了頓,禮節性地退出門去。
小蝶趕緊把飯菜擺上桌,拉我過來道:“沒想到老夫人和慧明師父交情不淺嗯,也讓我們享受了一回上賓的待遇。”
我看著半開半合的紅漆門若有所思,真的是這樣嗎?如果真是這樣,為何午飯的時候準許我們在齋堂用膳?而且五觀堂內的僧人并沒有對我們的到來表示出任何詫異,可見這女客在堂內用膳是平常的事,并沒有什么不妥當的。那位小沙彌說的話只是托詞嗎,還是別有用心呢?我仔細地斟酌了一番,莫名地心跳得厲害。
靈光一閃,有什么從我的腦海里噌地劃過。
“妹妹要記住什么東西可以吃,什么東西不可以碰。在哪都一樣,切記。”對了,臨走時趙靈珊當時為什么要說這句話,莫非真的是不該吃不該碰?我的腦中一陣激靈,像被冰雪冷不丁凍了一會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小蝶,你可有注意到那名小沙彌的頭上的戒疤?”戒疤為求清凈戒體而于身上遺留的燃燒痕跡,為火燒菩薩頭。可是仔細想來他頭上的疤痕一點都不自然,雖然也是工整的六道戒疤。
“煙兒怎么啦?”小蝶不以為意地問我,做出一副沉思樣。
“哦!好像和別的僧人不一樣咦。”小蝶猛地拍了下腦瓜叫道,我急忙捂住她半張的嘴巴,她好奇地看向我,一臉不解。
“這個小沙彌有問題。”我一語中的地說道。
“小蝶!先別急,我們仔細觀察這些菜!”我壓低嗓音小聲地說道,生怕隔墻有耳。
小蝶被嚇到了,呆愣在那兒一小會才回過神來,仔細打量了一番。“菜還是菜,飯還是飯,有什么不同嗎?”她小聲地咕噥著。
我見狀自頭上取下一支銀釵往飯菜里一一插過,在青菜蘑菇絲中銀釵騰地變色,銀白的釵上附上了一層青綠,我們俱是愣在那里,果然有毒!
“該怎么辦?”小蝶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有些害怕了,求助地看著我。
我附耳如是云云,她小雞啄米般嗯嗯點頭,眼中的陰霾驟減。
這說明寺中有人對我們不利,思來想去也沒得罪過什么人,仔細一深究八成是沈碧凝來個斬草除根,以決后患。這人也太陰狠了,若是一餐吃下去怕是命不休矣,心下一陣唏噓。
為今之計也只能瞞天過海,讓人以為一切順順當當的,再去慧明師父那里了解情況,希望他能施與援手。這也堅定了我準備回西林苑居住的決心。人多手雜,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