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他終于站起身，率先打破了沉默，以居高臨下的氣勢俯視著我，一字一頓地提氣說道：“好！若是想讓我愛上你，辦不到！”說著，指了指左胸跳動的心，“死了！”一甩袖，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門。身軀堅強地挺立，背影帶著落寞的光環，陰云遮蔽的天空給他罩上了一重陰影。
我如愿以償得到了想要的，我也會為之繼續努力。
四月底，夜涼若水，鵝黃的月亮斜掛在茂密的枝椏間，瀉了一地的銀光，微風過處樹影姍姍如一場天地間的皮影戲。這一晚，我穿上了一身大紅百鳥朝鳳喜服，朝天金鳳口含金珠，百鳥口銜東海珍珠，袖口、領口均用金線繡了勾邊蘭花，做工之精良考究兮。我親手梳了個飛天髻，將緞發分成三股，每份用絲絳縛住，向上攀卷成環狀，其環直上故謂之飛天，其間綴花鈿翠玉，耳著紅玉珰，既不顯得繁復，又得體大方。面若春花，燦然星輝，眉似遠黛，不畫自翠，唇如朱丹，紅潤亮澤。林云夫婦作為娘家人歡天喜地地將我扶上了花轎，小蝶作為我的貼身侍女站在轎旁與我一同前往上官府因為只是一個難登大雅之堂的小妾，按規矩是不能正大光明地進府的，只能從較冷清的側門進去。雖然只是側門，卻也有一番氣派，與大門的凌厲威儀相輝映的是這小門的小家碧玉式的靜美。兩邊各站了一位家仆，人高馬大的，力氣也使大得很。小蝶對我說過這次喜宴沒怎么鋪張，也只是請了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兒，比起頭兩位真可謂清冷幾倍。我搖了搖頭，輕噓了一聲，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制止了她的話頭。畢竟這些也只是表面上的功夫，我并不在乎，他的態度于我才是最重要的。
被喜娘一路領到最南邊，抬頭在朦朧的燈光下隱約辨認出燕云居，恰好和我的煙字諧音，不知是否有這層意思。我緊跟喜娘走進里屋，一片紅光暈染，大紅的絲帳，兩邊被白玉彎鉤掛起，紅色調繡龍游戲鳳圖案的綢被，一對鴛鴦戲水方枕。烏木桌上放著一對雕龍鳳纏繞的高臺紅燭，邊上擺著一盤紅雞蛋、一碟未剝殼的鮮桂圓、一盤大紅飽滿的紅棗、一碟芙蓉糕等等，還有一壺清酒，邊上置兩個小杯。我端坐在黃花木床邊，靜靜地等待他的歸來，今晚便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一輩子難忘的日子。喜慶的屋子里我一個人靜靜地聽風吹樹葉的輕吟聲，看紅燭落淚裊裊升煙，聞遠處傳來的悠遠的嬉笑聲，看張牙舞爪的枝椏晃動的黑影。不知過了多久，我略顯困頓，一臉的倦容，今天清晨就在籌備一系列瑣事再經這一路折騰早已疲憊不堪，能支撐到現在已是不易，也多虧了屋里的一盆清水，我打起精神濕手輕拍了下面頰，睡意才略微減退。我無聊得緊，便在屋里來回踱步，細細地打量這間屬于我的房間。
不知過了多久，小蝶急急闖進屋來，一副氣憤難當的樣子，這丫頭為人隨和，很少和別人起爭端，也不知是什么事惹她如此惱火。我還未問話，她哭道：“小姐，小蝶沒用，沒把姑爺請過來。你不知道那二夫人有多過分，竟然死皮賴臉地搶走了姑爺，今天您才是主角啊。這老夫人也偏心著呢，居然贊成姑爺夜宿西苑?？蓱z了您了，一個人對著紅燭空守洞房?！崩婊ㄒ恢Υ簬в?，哭得我的心也一陣緊似一陣。
還好我事先有了最壞的打算，也就沒覺得委屈，這樣想必明日府里便會四處議論著三夫人一夜失寵的消息了，這是沈碧凝對我的挑釁，既表明了她在府上的地位不凡，又打擊了我的勢氣，可謂一舉兩得。我思及至此面上一陣冷笑，可惜用錯了對象，我可不會因此作出失態之事，而且我還知道易恒一向把她當妹妹對待，再怎么得勢也不是他心上的可人兒。
哭了一陣子的小蝶，抬著一雙核桃般紅腫的眼睛疑惑地看著我，猜不透眼前人的想法。我輕笑了一聲，挪步走到她跟前，輕輕地用絲帕為她擦凈淚水，安慰道：“你這可就小瞧了妹妹了，我們不必擔心，安心休息吧，養足了精神才能對付她們，對嗎？”她聽了，眼里迸射出一絲亮色，小雞啄米般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全，我這就去為夫人打水。”說完，一掃陰霾笑逐顏開地快步出門了。
翌日，早起，我千挑萬選，擇了一件杏黃色金邊鴛鴦藤，外襯勾槿花白底云煙紗，下罩鵝黃煙紗散花裙，梳了個環云髻綴鏤花翡翠長簪，俏臉微施粉黛，耳綴翠玉色耳珰，青蔥十指均染上丹蔻，麗顏佳容，渾身隱然有一股蘭花似的清氣，于舉手投足間盡顯芳菲。一旁的小蝶驚艷地贊道：“夫人，果然是傾城顏容，怎么打扮都讓人眼前一亮。待會兒，姑爺一定會愛上您的。”說著顧自掩面巧笑。我對之報以清然一笑。
打理好一切，我在小蝶的陪同下來到了上官家的主大廳，老夫人正端坐在首位上，在左邊是易恒，右手邊則是一位清麗端莊儀態大方的貴氣女子，看她那不怒自威的神色心下猜了個八九十是趙靈珊，我清掃了一眼，然后盈盈拜道：“如煙見過老夫人，見過夫君，見過姐姐。”我對著他們恭敬地福了三福。
老夫人頷首道：“抬頭讓我瞧瞧。嗯，生得好生標致，難怪鴻兒拒絕了大學士風霄的千金，呵呵。”后邊的話帶了些嘲諷的味道，似乎以為我是個攀高枝的狐媚子。眼波流轉卻獨獨不看向我，好像我是一根尖刺。
我淡笑了一聲，臉上適時飛上兩朵紅云，得體地說：“老夫人，夫君才華橫溢、英俊非凡、處事干練，是一等一的好男兒，那位姑娘、小姐不喜歡，這也是老夫人教得好啊，能嫁進上官家是煙兒百年修來的福分?！?/p>
做父母的總愛聽些中用贊美的話，兒女有本事，果然她的臉樂開了花，朗笑道：“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怎么還站著，去那邊坐下吧。”一臉慈祥得讓人放松下來。
“喲，瞧我來晚了，”人還未到，一聲圓潤的女音響起，片刻，一位女子翩然而至，“娘，凝凝給你燉了雞湯，可香了，趁熱喝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