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瞧我來晚了,”人還未到,一聲圓潤的女音響起,片刻,一位女子翩然而至,“娘,凝凝給你燉了雞湯,可香了,趁熱喝了。”
我用余光打量了下這位人物,如絲緞般的黑發(fā)梳了飛仙髻,髻上插了五六支紅云翠綠的上好簪子,耳墜一對紅珊瑚點翠玉耳飾,細(xì)細(xì)的柳眉,眼波含情,頂俏的瓊鼻,輕揚的櫻唇,一襲逶迤拖地的霞紅煙籠牡丹繡金絲百水裙,身系同色系軟煙羅,一身華服貴容一下攫住了眾人的目光。我暗叫:用色之大膽,讓人佩服。
老夫人笑得一臉燦爛,招手道:“誒,還是凝凝最貼心,會疼人哪!今天打扮得真漂亮,跟仙女下凡似的。”可見這位深的老夫人心意,儼然是嫡親女兒。
只見她含情脈脈地看著易恒,嬌笑道:“娘,你又打趣凝兒了。今兒咱們?nèi)ダ鎴@看戲,好嗎?”我們一干人都成了擺設(shè),看著她們有說有笑的。
我正襟危坐,眼角卻時刻注意著周圍的舉動,面上卻不見一絲波瀾。從我出場到現(xiàn)在易恒的心思都不在大廳里,眼神飄渺,像一口幽深的水井看不到底,只是在沈碧凝現(xiàn)身時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頭;趙靈珊則雍容大度地看著那不是母女卻勝似母女的二人,眼色有些深沉,夾雜一絲嫉妒與幽怨,這倒是我能理解的,同樣是兒媳,卻有著云泥般的待遇;老夫人一臉慈母樣地和碧凝話家常,眼波卻不忘往兩邊掃視一番,臉色變化之快讓人佩服,不愧是老謀深算的高手;沈碧凝雖是對著老夫人攀談,媚眼兒卻頻送秋波,由于我所處的位置優(yōu)勢能看清視線的交匯,心下一陣?yán)湫Γ甜B(yǎng)可不見好。
這樣看好戲似的輪流瞄了幾個輪回,終于聽到一聲悅耳的清音:“喲,瞧我這記性!凝兒都忘了座上的鴻哥哥和姐姐妹妹了。想必也累了,不如就散了吧,娘,您說呢?”她的目光象征性地掃了幾眼,在瞥向我時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然后自然地轉(zhuǎn)頭與老夫人對視。于是一眾人在老夫人的揮手示意下井然有禮地散去了。
在府上配給我的丫環(huán)浣紗的引領(lǐng)下,我來到了云霄園,這是府里景致最宜人的花園,兩邊各種了一排西府海棠,其間夾雜著幾株白玉蘭,樹態(tài)峭立,似亭亭少女,花期已過,碩大的白玉蘭寂寥地迎風(fēng)吐芳,西府海棠于蒼翠的葉間熱鬧地竄出紅花、粉霞,似玉腮微紅,俏麗典雅。靠近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栽著一株百年金桂,枝葉茂密,似擎天荷蓋,底下是一張白條石圓桌并六邊菱樣石凳,到了九月既有桂花馥郁的芬芳,又有清風(fēng)納涼,可謂妙哉。地上一律鋪上細(xì)密挺翹的碧草,一路走來有淡淡的芳草清氣,每天園丁都會細(xì)心打理,去舊補新,以保證布局的美觀雅致。往右走去是林立的假山碎石,周圍植了常春藤,心形得得碧葉田田地覆在淡青灰色的山石上。沿著花徑一路前行,踏上大理石臺階,便到了雨歇亭,紅柱黃瓦,紅漆柱上書“雨歇花見月,芳菲猶淡佇”,筆走龍蛇,遒勁英朗。
今后的路該怎么走卻是一個難題,停不得,行路難。我倚在朱紅欄柱上看無邊春色,凝神冥想,平地驚風(fēng)綠肥紅瘦,知否知否?
“喲,妹妹好閑情逸致呀,一個人在這里享受。”聞其聲已然見其人,不是沈碧凝又是何人?我一陣頭疼,念什么來什么,哎。
“姐姐這邊坐。”我站起身,福了一福,做了個請的手勢。
“梅香,給我仔細(xì)擦干凈了。”立刻有人麻利地上前細(xì)細(xì)地用手絹拂去微不可見的細(xì)塵,隨手扔了帕子,然后利落地扶她坐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一旁靜靜站著的小蝶輕呼了一聲“可惜了”,偏巧被耳尖的碧凝聽見了,用錦帕拂了拂沒有一絲皺褶的紗裙,“唔?”一聲道“若是妹妹寒磣得緊,姐姐一會兒遣人給你送一打上好的絲質(zhì)帕子。”低垂斂眉的梅香也附和道:“可不是嗎?我家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好心腸,還不快謝恩!”咬字清楚,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譏諷。
我欠了欠身,笑吟吟地說道:“姐姐說的是,煙兒初來咋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以后還要勞煩姐姐掛心了。嗯,出來久了有些乏了,妹妹先告退了。”巧妙地控制語氣,既不顯得諂媚,又抬高她的身價,讓她受用得很。于是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爻樯矶恕?/p>
回到燕云居,小蝶一臉憤憤不平地詰問道:“煙兒,剛才二夫人那樣對你,你為什么不辯駁?我聽了都覺得刺耳,一想起來就生氣,一臉的狐媚相!”
我倒了杯水遞給她,撫了撫她的背脊,輕笑道:“好姐姐,別生氣了,煙兒心里明白的。只是現(xiàn)在我們?nèi)松夭皇斓模纯蜑橹麟y度很高,凡事慢慢來,不必?fù)?dān)心,我會保護(hù)好你的。”說完,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接著說“現(xiàn)在我們要做的就是韜光養(yǎng)晦,明白嗎?”
她恍然大悟地舒展眉頭,嬉笑道:“還是煙兒厲害,不過煙兒可要牢牢姑爺?shù)男呐叮@可馬虎不得。”她乖巧地頗有力道地替我揉捏肩膀,像只小麻雀嘰嘰喳喳地說著千年不變的話頭。
不久,浣衣來報大夫人遣人來了,名喚碧水的丫環(huán)送來了兩匹上好的渝州織錦并一支珊瑚鑲寶縲絲環(huán)釵,帶話說:“大夫人說有空就多到東苑走動,若是缺什么就說一聲,自會有人落實下去的。”我恭敬地福身,機(jī)靈的小蝶往她懷里塞了一錠銀子,碧水熟稔地接手,動作之快,讓人閃了眼。碧水前腳剛走,西苑的那位也遣人送來了見面禮,滿盤的珠玉點翠,還有一打百花樣錦帕。那丫環(huán)抬高下顎正視著我的眼睛,傲慢地說:“三姨娘,夫人的心意您好好參詳著,別丟了西瓜撿了芝麻呵。這粗茶我就不喝了,奴婢告退了。”她挺直身子象征性地欠了欠身,不待我回話就窸窸窣窣地走了。我心里一陣?yán)湫Γ@是給我的下馬威吧,沈碧凝。
下午,我便準(zhǔn)備了一份上等云霧茶并幾樣新鮮的糕點在浣紗的陪同下一路蜿蜒地來到了東苑來儀居,空闊的院前種了幾株蓊蓊郁郁的丹桂并兩列開得熱烈的月季玫瑰,淡雅的香氣混雜著清新的青草味兒,布局整齊對稱,既不顯得冷清又不過于火熱。
注:因為老太太不愿沈碧凝受委屈,所以府上一致喊她二夫人,那些攀附于她的人則略去“二”字,喚夫人,其意旨在哪天她高升了不排擠他們。柳如煙不過是府尹之女,無枝可依,所以友善的人喚她三夫人,與二夫人一個陣營的譏誚地稱她三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