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每天都有人和我匯報趙靈珊的情況,前年有人看見她和丫環綠荷慌慌張張地走回東苑,去年聽到壓抑的哭聲,我不禁困惑了,怎么都是那一天呢,莫非其中有什么古怪。于是我秘密讓人查探下實情,或許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果然還是不得空閑的。
隔了個把月,線人回報似乎是去祭拜故人,至于什么來頭就不清楚了,隱約好像是心兒。我皺了皺眉頭,祭拜?這可是觸了姑姑的眉頭,要知道姑姑最痛恨那些在府里私下的鬼神之事??磥砦铱梢越璐舜链了匿J氣,于是一個計劃在心中成形。
那一日終于來了,我派去的線人回報少夫人拎了食盒去了后花園,我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今天可有一出好戲上演了。我央著姑姑說“那花園里的優曇花快開了,咱們去見識下那真正的花中之奇觀”,她拗不過我的撒嬌,便與我攜行,一路說說笑笑地到了拐角。
果然是個幽僻的冷地方,想不到富麗堂皇的府第竟有這等寒磣的地兒。放眼望去,不遠處有點微光伴著騰飛的煙氣。我呶呶嘴,假意吃了一驚,遙指那點點星火:娘,你看前邊是不是有人呢?好像還起了火。我適可而止收住話頭,只要稍一點撥,精明的姑姑一定能明白個一二。福伯,前邊有什么人,你去看看。
是,老夫人,福伯打了個退禮,匆匆地往前邊走去。到了兩里開外,他頓了頓,朗聲道:前方何人,老夫人來游園,速速回避。
雖然隔了些距離聽得模糊,但也猜了個八九分,這福伯吃錯藥了嗎,這不是打草驚蛇嘛。我使勁絞著帕子,急跺了下腳。等我們過去了,只見綠荷淚痕斑斑地站在那里,看來不過是個替罪羊,我目光閃爍了一瞬,又恢復原先的神態。這次先去了你的左膀,看你還敢和我作對嗎?我腦中飛快地轉動,想好了說辭,在姑姑面前顯示我的識大體,又給趙靈珊沉重的一擊。梨花一枝春帶雨,綠荷還是被拖下去杖責三十了,可想而知是有去無回的死路一條。我不由佩服姑姑的果斷與好手段,難怪府里人被治的服服帖帖。
之后,我隨著姑姑沿路來到東苑,下人們急急行了禮,姑姑冷冷掃了一圈,繞過紫檀木雕百花屏風,往里屋走去。推開虛掩的梅花格子紅漆門,只見趙靈珊穿一件白色中衣躺在烏木浮雕床上,臉色極其蒼白,連那描了紅的唇也只不過是一種無力的反抗。
姑姑斜瞥了她一眼,搖了搖頭,然后轉向別處,厲聲說道:靈珊,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我最忌諱別人在園子里搞些鬼神之事,竟然有人三更半夜在園子里祭拜爹娘!我早就說過,對下人就不該縱容,早晚會給你惹禍!末了落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話“這幾天你就在屋里給我好好反省!”,摔袖而去。我頓了頓,冷哼了一聲,掩去眼里幸災樂禍的光彩,快步跟上姑姑回去了。
后來,一位自稱是綠荷妹妹的姑娘小玉來到了府里,恰恰被我瞧見了,還真有幾分相像,可不正好讓我收為己用,一枚不錯的棋子。我遣人讓她過來幫忙做些香囊,閑聊時故意走漏風聲告知她姐姐的死因,她頓時顯出一副憤憤的樣子,若是趙靈珊在此怕是要被撕成兩半了。
我安撫性地拍拍她的手心,徐徐勸說:你也知道她可是身份尊貴的少夫人,豈是你一個丫環能扳倒的,我知你報仇心切,可萬事還是要從長計議的。我這有一個辦法,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她黯淡的眼神頓時有了幾分光彩:夫人,請講,只要能為姐姐報仇,做什么我都愿意。
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把目光投向窗外,藍天白云一片靜好,鳥雀在枝椏上停留了片刻,嘩地一聲飛走了,抖落幾片殘葉,如蝶般滑落在干凈的水紋磚上。
不久,小玉被安排到東苑工作,一切如想象的一樣,她很快就成了趙靈珊的貼身侍女,負責照顧上官月的飲食起居。我對她說過按兵不動先博取她的信任,沒想到趙靈珊這么放心,竟把寶貝女兒交給她照顧。每月中旬小玉,也就是紅袖,會私下和我聯絡,聽取我的建議。
有一次,她說:唉,這大小姐也挺可憐的,少夫人也不怎么疼她,有時還拿她撒氣。我們真的要那么做嗎?
我撫摸著新涂的紅色豆蔻,巧笑著說道:難道你不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自身嗎?母債子償,你慢慢調教就是了,別心太軟。
府中確實有傳聞說大小姐不得寵之類的,以前我也沒放在心上,這又與我何干。不過有一次還真被我碰上了,還鬧了點矛盾。
那天我燉了燕窩魚翅羹,和梅香一起去看鴻哥哥,穿過花徑,走過游廊,恰好看見上官月筆直地站在墻角,紅袖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眼里閃過一絲詫異,難道她真的是不受寵的小家伙?
我儀態萬千地走過去,向紅袖打了個眼色,她心領神會,走到我跟前說了一番如此之類的,我復雜地看著上官月,良久,恬靜地說:月兒,累壞了吧。姨娘帶你去吃云片糕。又細細擦了擦她額前細密的汗珠。
她搖了搖頭,咬著下唇,輕聲地說:謝謝姨娘,我還能堅持。說完,輕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淺笑。
你娘也太不像話了,怎么能這樣對你呢?真狠心。
她抿了抿干澀的嘴角,朗聲說道:我娘是為了我好,我知道她是疼我的。眼神固執地捍衛著自己的親人。
這時一向氣焰囂張的梅香上前甩了她一巴掌,點著她的額頭,擲地有聲地說道:我家夫人是為你好,你倒是不領情,活該受著糊涂罪!說完,往地上呸了一聲。
一旁的紅袖看了看我的臉色,思量了片刻,趴地跪在地上,水光瀲滟地哀求道:夫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小姐還小,不懂事,您千萬別往心里去。說完像模像樣地磕了幾個響頭。
梅香見好就收,但還是生硬地說道:我們家夫人善良,也就罰你在站一炷香的功夫。夫人,咱們走吧,這燕窩魚翅怕是要涼了。
我看了眼氣嘟嘟紅了半邊臉的上官月以及眉眼間帶些神采的紅袖,輕笑一聲,心情頗好地離開了。
事后,我賞了梅香一支翡翠簪子:今天你做的很好。她受寵若驚地應道:是夫人調教得好。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一向賞罰分明,對我好的人是斷斷不會吃虧的,若是哪個敢吃里爬外也決不輕饒。
周圍的溫度頓時降下了幾分,在場的婢女皆一副惶恐的模樣,我不過是借個機會好好地立下規矩。
有一天清兒問我:娘,為什么他們都不和我玩?怎天呆在園子里悶死了。我撥弄著她額前的幾縷碎發,溫柔地說:清兒這么聰慧誰不喜歡你呢。她歪著小腦袋,掰著嫩如春筍的手指,喃喃道:東苑的人都不理我,連小姐姐也不和我玩。我心下了然,那東邊的估計是對下人下了禁令了,還真與我劃了條界線。我可最喜歡這貓捉老鼠的游戲了。我一把抱起清兒,點著那精致的瓊鼻,笑道:那你就纏著他們,他們早晚有一天會陪你玩的。
不久我便撞見清兒和月兒在一起談笑,小孩子果然是抵不過糖衣炮彈的。郁郁蔥蔥的樟樹下是一張白條石圓桌并六邊菱樣石凳,我遣人端些應時瓜果及小點心,有人仔細擦了遍石凳桌子。坐在清涼的石凳上,看著不遠處笑靨如花的姐妹,我的思緒翻飛到五六歲的錦年,時光真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將那些美好割裂在洪流里,只留下輕長的嘆息。
老夫人,您小心,這段路有點打滑。一聲清脆如鶯啼的女音傳來。我偏過頭,老夫人在貼身婢女的攙扶下向這邊徐徐走來。我站起來,理了理衣擺,忙迎上去。
凝凝,原來你在這里清閑哪。她坐在鋪了銀色散花軟墊的石凳上,笑著打趣道。
我指了指左邊的清兒,輕笑著說:你看我可是責任重大,要忙活著這兩個小祖宗哩。
她眼前一亮,一臉驚喜:快去把她倆找來,我要仔細瞧瞧。好長一段時日沒見著她們了,怪想念的。
一旁的秋霜姑姑邊幫老夫人捶著背,邊清越地說:奴婢瞧著這兩位小姐出落得越發水潤,以后一定是大美人。瞧那眉眼多像您呢。
老夫人聽了頓時眉開眼笑:可不是嗎?還真有我的幾分模樣,來來,到祖母跟前來。喲,瞧,清兒跟你小時候還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月兒,你也過來讓祖母瞧瞧。這孩子倒是有四分像鴻兒,呵呵。
我聽了不由得細細打量了下月兒,還真有點神似,竟沒一處像母親的,卻有股說不出的感覺。后來我才知道原來竟是我的親生骨肉。
咦,我倒奇怪了,這月兒倒有點像二夫人,瞧那眉毛、眼睛,您覺得呢,老夫人?
于是大家都齊刷刷地看向月兒。月兒突然嚷道:我像娘親的!娘親穿白衣衫,我也穿白衣衫;娘親喜歡吃甜點,我也愛吃;我像娘親。說完,一溜煙跑了。于是這聚會倉促地不歡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