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就摸透了他的性子，想來現(xiàn)在的他也沒多大改變，便出聲解圍道：“無妨，我可沒那么小氣。你忘了煙兒的肚量可以撐船？”我不覺間想起以前打趣的玩笑話，嘴角悄然掛上甜美的弧度。

他抬起頭瞥見了那抹微揚的嫣紅，驚喜地贊道：“回眸一笑百媚生，說的原來是妹妹呀！”

誰不愛聽好話，我的笑意漸深，自然地坐下，延請他也落座。他又酸巴巴地說著“謝過妹妹”，我揮了揮手打住他疊疊的謝詞。這人就是有一點不好，帶著書生的迂腐之氣。

“方才你娘來過了，你應(yīng)該碰見了吧。”我自己斟了一杯溫茶，嫻雅地喝了幾口，余光打量著他的神色。

他淡然一笑，坦然道：“是啊，她囑咐我要好好說話，別嚇到妹妹你嗬。”

方才你進門就把我嚇了一大跳，我低著頭想著話頭，大家閑適地聊會天，也好打發(fā)你走了，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yīng)對他。

“我得了一塊玉，本來以前就該送與你的，只是你一直沒有音訊，現(xiàn)在總算可以給你了。”他自懷中掏出一塊蝶戀花紋樣的藍田玉，如意結(jié)下邊細密地綴著紅色流蘇，玉色瑩潤，散發(fā)著溫潤如水的光暈，觸手涼絲絲的，好似在手上擱了一塊鴿蛋大小的碎冰，很是舒服，一看就是很貴重的玉器。

我婉轉(zhuǎn)地將玉佩推回他的手中，含羞地說道：“寧哥哥，煙兒是有夫家的人了，不可隨意收受他人的物品，不然會授人以把柄，反而害了煙兒。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玉你還是好生收著吧。”

他懊惱地拍了下大腿，歉意地說道：“小煙，對不起，哥哥一時忘了禮儀，你別生氣，別生氣。”

“他對你不好，是不是？”他遲疑地問道，眼中閃過幾許矛盾。

我詫異地看著他，不滿地翻了一記白眼道：“哥哥可有嘴拙了，易恒對我很好。”

他聽了臉色煞白，半張著嘴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我打破沉默，溫然地囑咐道：“方才你娘來的時候，我勸過她了，讓她平時多念誦佛經(jīng)，修身養(yǎng)性，這樣是再好不過的了。哥哥平時可要多照看著點，別想小時候一樣偷偷地為我作弊。”我恬靜地盯著紋絲不動的嫩綠茶葉，而后微抬了抬頭接著說道，“你娘打算用開倉放糧來作為補償，一則提升錢府的名聲，二則積功德一樁，哥哥應(yīng)該沒有意見吧？”

他贊賞地看著我好一會兒額手稱道：“小煙蕙質(zhì)蘭心，想的自然是周到了，我會督促此事的，你盡管放心。”他對上我含笑的目光，明了地做了保證。他一向重視個人操守，這件事有他監(jiān)督支持是最好不過的了，我滿意的點了點頭。

“有哥哥這句話，煙兒是一百個放心，以茶代酒在此謝過哥哥了。”我端起茶盞示意他同飲一杯茶水，聊表誠意。他受寵若驚地端起茶盞沖我碰了碰杯，歡快地一飲而盡。看見他一連串的動作，我舒心地笑了，還真是一點沒變。

“小煙，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猶豫了好一會兒，在我的默許下，才半低著頭緩緩道來，“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越快越好。”

我心生詫異，不解地看著他，希望能找出些許痕跡，他卻躲躲閃閃地別開目光，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從永州過來了一位逃犯，至今還沒有抓拿歸案，我擔心你在這里不安全。”

我思量了片刻道：“我記得好像是在永州呀，怎么成錦州了，而且官府也沒貼出緝拿文書呀。”推敲了一下，試探性地看著他，覺得其中另有蹊蹺，值得好好斟酌。

他的臉騰地泛起潮紅，舔了舔唇角，忐忑地說道：“這個這個，好像是沒有，不過小煙還是要多注意安全的，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也只能言盡于此了。”說完，他執(zhí)起茶壺倒了一杯茶，猛喝了幾口，很是急促。

我關(guān)切地說道：“別急，慢慢喝，煙兒會記下哥哥說的話的，不管怎樣先謝謝哥哥了。”

“小煙，你終究還是把我當外人的。”他喟然長嘆，眼色憂傷地凝視著我，久久不肯移開。

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曾經(jīng)單純率性的心早已染上了世俗的塵埃，任是怎么拂拭也抹不去點點水紋，彼此終究難以回到當初的年華，隔了多年的空白又如何去填滿呢。

“雖然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是你始終是那個疼我憐我的好哥哥，永遠都是，”我動情地指著心口緩緩說道，想起昔日的童言笑語眼前一片模糊，“你一直在這里停留著。”

他有所觸動地感嘆道：“可見小煙心里是有我的，有哥哥一日，就絕不會讓你受欺負！”他無比堅定地望著我，這是以前不曾見過的神采，像展翅搏擊長空的戰(zhàn)鷹，執(zhí)著地向高處飛去。

“寧哥哥，煙兒有些累了，想回屋休息了。”我面露疲倦地望著他，抬起帕子掩飾了下眼角。

他疼惜地望著我道：“那哥哥就不打擾你了，放心吧，事情我會辦妥的，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他自信地揚了揚眉梢，減了幾分陰柔之氣。

目送他走出大門后，我喚了聲在遠處打掃的丫環(huán)，便有人過來仔細地打掃正堂，我淺笑著折回了閨房。

自錢府來訪后，上官夫人回家省親的消息便傳遍了大街小巷，平日里門可羅雀的光景早已不見了蹤影，每天地方上有權(quán)有勢的人物均會來拜訪，美其名曰聯(lián)絡(luò)鄉(xiāng)親間的感情，暗地里借著送禮的名目請求以后多多關(guān)照，在公子面前多多美言。雖然不甚清楚為何上官家會有這樣的聲望，但是我還是為上官家產(chǎn)業(yè)遍布天下而大吃了一驚，幾乎所有的行業(yè)均有插足，而且效益很好。

“女兒，你看今后怎么辦，都快把大紅門檻踏破了？”娘苦惱地看著我，她素來喜歡清靜，現(xiàn)在是闔府上下不得清閑，每天要細細打理各個府邸送來的禮品，記在賬本上，思量著如何退回去。

我伸手撫上她酸澀的肩膀，頗有力道地揉捏著，寬慰地說道：“禮品咱都收下，只是一定要記下禮單，一份也不能少。到時候咱們把東西換成銀兩，用于救濟貧苦之人，這樣他們也不會說咱柳府目中無人，別人也不好抓咱們的把柄，您說呢？”

她舒心地舒展眉頭，連連點頭道：“煙兒真聰明，一下就想到對策了，看來娘也沒什么好發(fā)愁的了。勉良，你瞧咱寶貝女兒多厲害，可比你強多了。”

爹含笑道：“是啊，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咱們可以放心了。”

夕陽西斜，余暉點點，玫瑰色的煙紗漂浮在西邊的云彩上，錦明湖此刻一定是江紅似火，金線條條，這是自然最絢麗華美的嫁衣，披在水樣的年華肩上。適夜，煙渺晚風拂柳，露荷寂伴寒星，寄夢詢桂月，錦書有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