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協助娘親處理府上的事務，著實有些累了，想著在上官府上大夫人要打理闔府上下的衣食住行，心下油然而生一股敬意，若是這事攤在我身上估計非得累壞身子。這樣想著倒是有些理解她的不易，辛勤地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條，卻還要受婆婆的無理數落，夫君又不能理解并分擔她的苦楚，還陸續娶進二房、三房，一個那樣驕傲的女子在燭影搖紅下孤枕難眠的凄苦又該日日向誰傾訴？或許是看到性格中的相似面，竟然生出一股要為她做些什么的沖動，良久才按捺住心中跌蕩起伏的心潮。

不知為何最近兩天懷遠的屋子里總是一塌糊涂，不是案幾上的水晶花瓶摔碎了、椅子倒在地上，就是紗帳破碎、茶具碎成千片。

一天我親眼見著一堆堆損壞的物件從里邊打掃出來，便耐著性子走了進去，見他愣愣地坐在紅色靠椅上，終于遲疑著開口問道：“懷遠最近怎么了？在屋里搞破壞可不是好孩子。”

他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支吾著說道：“煙兒，我也不知道嗯，我醒過來就這樣子了，是不是有人要害我？”他有些害怕地環顧了下四周，驚魂未定。

“放心好了，煙兒會派人保護你的安全的，我想著許是你一個人又犯病了，結果弄成這樣，哪天一定找個大夫給你看看，免得病情惡化。”我轉了幾個彎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便不急不緩地說道，算是給他一顆安心丸吧。

彼此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俏皮話，見他有些累了，便囑咐他多多休息，自己回了房間。

自隨行帶過來的行李中拿出一支安神香，點上插在了鏤花雙耳香爐中，淡淡的輕煙冉冉升起，片刻又化為虛無，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幽香盈室。我如往常一樣揀了一本書斜躺在榻上看了幾頁，只覺得眼皮沉重得很，片刻便沉然睡去，外邊聒噪的蟬鳴與飛鳥嚦嚦的妙音皆被隔在了耳邊。

似夢非夢地走在云易小鎮的小巷里，巷子很長，兩邊的房屋掩去了大片陽光，覺得有些陰寒，靜寂荒涼的氣息層層包裹著僻靜的小巷。我踽踽獨行，覺得腳步如灌了鉛般沉重，每踏出一步就得使上渾身的力氣。我不得不停下小憩片刻，這時前邊出現了一張紅漆方凳，我也沒覺得古怪，拂了拂锃亮的凳面，安然地坐了下來。過了老半天，我正要起身，卻見對邊坐著一個人，他緩緩轉過身，面孔一點點清晰起來，斜斜飛入鬢的劍眉、凌厲的目光、比常人略高的筆挺鼻梁、緊抿的唇線，十七八歲的年華，不正是懷遠嗎？

我好不容易見到了熟人，歡喜地出聲問道：“怎么你也來了？”

他但笑不語，渾身散發著清寒的劍氣，全然沒有往日的調皮無邪，倒像是心智成熟的少年，一雙眼睛好像一塊強大的磁石，使我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宛若陷入了無盡的汪洋中，看不到哪是岸哪是邊。

正掙扎在昏與不昏之間的剎那，只覺肩膀有些晃蕩，是誰在身邊？我半開半合的眼睛瞥見對面空蕩蕩的，一片衣角也沒看見，連方凳也一齊不見了，是一場夢嗎？我拍了拍臉頰，才有些清醒，起身看了看幽僻的小巷，繼續前行了，我這是要去哪？我疑惑了。回頭看走過的路，白茫茫的一片，隱約有個頎長的影子。我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卻見他飄了過來，還是懷遠，他詭異地一笑，抬起我的下顎，使勁一捏，我的嘴不由自主地吃疼張開了，他變戲法地拿出一粒黑藥丸，往里邊一投，藥便滑進了喉頭。我惶惑地看著他，使勁地咳也沒咳出來，臉色漲得紫紅。心里又是著急又是害怕，倒退了兩步迅速地轉身往巷子的另一邊跑去，只覺得風如刀片般在臉上刺著，生疼得厲害。不過一會兒，他便飄到了我跟前攔住了去路，抬手就是一掌，我“啊”一聲驚叫，伴隨著急切的呼喚“煙兒，醒醒！醒醒！”，聲音越來越大，刺得耳膜越發疼痛。

臉上有些疼痛，我昏昏沉沉地睜開酸澀的眼睛，懷遠一臉憂色地站在身側，推搡著我的肩膀，這是夢還是——

觸手是溫熱的手掌，確是個鮮活的人，我不明就里地哭出聲來。他一臉的無措，連忙開口安慰道：“煙兒，別哭，有懷遠在。”聲音有些特別，我也沒細想，只是小聲地啜泣。

“方才煙兒是不是又做噩夢了？”他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又暖和地看著我，有些急切。

我正無處哭訴，便小聲說道：“剛才在夢里我一個人一直走啊走，怎么也走不到頭，結果遇見了你，你像變了一個人，陌生地望著我，還追著我逼我服下一顆烏黑的藥丸，我害怕地一直跑了，結果你就狠狠打了我一掌。”我抽抽搭搭的說著，心里酸溜溜的，一切好像真的發生過似的，連臉上都有些灼痛，不由得撫上臉頰，我是不是又在做夢了？我困惑地打量四周，煙青色繡木槿芙蓉帳，黃花梨木案幾，紫紅色衣柜，雅致的梳妝臺，繡花開富貴鑲琉璃屏風......還好確實是在自己家里。

他輕嘆了一聲，面色有些凝重，視線與我交匯時已然是一臉難過，小聲哭道：“煙兒，是我不好，我見你沒醒過來一時著急就打了你一巴掌，你一定很疼。”說著怯怯地看著我，弄得好似他受了委屈似的。

我哭笑不得，只好直起身子安慰道：“現在不疼了，要不是那一巴掌，煙兒還在做噩夢呢，所以是你救了我。”

聞言他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歡喜地大聲道：“真的嗎？原來是懷遠救了煙兒，呵呵。”

他的目光瞥向香爐，皺起眉頭道：“煙兒，這支香聞著不舒服，以后不要點了，好嗎？熏死人了。”說罷苦著一張臉坐著古怪的動作。

我側身看了看香爐，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孤獨地站在繁復的花紋中，很是單薄，淡淡地回道：“煙兒累了就會點上一支安神靜心，味道很清淡，并不熏人呀。許是你聞不習慣吧。”

他癟著嘴，嘀咕道：“就是不要嘛，以后我來這里找煙兒不要看到這支香。”態度很是堅決，頗有敵意地望著那半柱香。

還挺倔的，我不疑有他，想著以后他一來就滅掉就是了，便溫然笑道：“好，就聽你的，不點了。”

他咧嘴笑道：“那煙兒把香都交出來吧，我替你保管。”他伸出手向我討要剩余的安神香。

我沒想到他還有這一出，說出的話又收不回來，便無奈地起身把香悉數交給了他，他這才揚了揚眉梢，得意地笑了。

心下暗笑沒想到幾日下來竟然機靈了不少，看來恢復正常還是有很大希望的。等會兒得向娘親討要幾支檀香了，早就聽說檀香安神靜氣的效果不錯，燃上幾支也好沾沾佛家的靈氣。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