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地睡到自然醒,晨起到了大廳才知池建已經出去辦事了,特地留了一封信給我。我連忙撕開展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在我不在的時候,必要時有效刺激懷遠,可以幫助他早日恢復正常,不過最好別單獨行動”,我的腦中反復思量這句話,要不要聽他的話不定時地刺激他呢?我皺起秀眉,遲疑不決地來回踱步。
“小姐,夫人讓您去大廳見慕夫人。”煙水色衫衣的丫環在屋外畢恭畢敬地說道。
“嗯,知道了。”我打發她離開以后,仔細梳理了下妝容才趕往會客廳。
剛走出拐角就瞥見紫清坐在花梨木座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娘親閑聊,便開口道:“清兒!”
她連忙回過身,清朗地望向我,嗔怪道:“哎呀,怎么才來呀,讓我們都好等呢。”
我不緊不慢地走到她身旁的綴石青色銀白撒花椅搭的座椅上斂衣坐下,熟稔地說道:“要見您這樣的稀客怎么也要好好打扮一番吧。”說罷牽過她搭在扶手上的嫩手,親昵地拍了幾下。
“早知道你嘴巴機靈,也不和你對唱了。”她不著痕跡地縮回手端了邊上的茶盞優雅地呷了一口,接著道,“原以為你會先去我家坐坐,不想竟然是我先登門尋你了。”
“可不是嘛,本來是要今早來叨擾你的,卻被你搶了先機,可由不得我呀。”我動動嘴皮子接口道。
“哎呀,你們兩個在一起就熱鬧多了。平日里想熱鬧都鬧不起來,怪清冷的。”娘開心地看我倆斗嘴似的說話,樂呵呵地說道。
“反正這個月我都在娘家,嬸嬸要是嫌府上冷清,我可就巴巴地來串門了。”清兒俏皮地說道,眼中靈光流轉。
“好好!我呀巴不得你就住在這里了。”娘滿意地說道,笑的合不攏嘴。
“娘,煙兒也會陪著你的,可別有了姐姐不要煙兒了,是吧。”我把玩著手中的青花瓷杯盞,隨意地說道。
“對了,煙兒,今天玄石街的奇玉齋開張,我們去捧個熱鬧,如何?”清兒言歸正傳地征求道,目光溫潤地望著我。
“嗯,對對,煙兒也該多出去見見世面,欣賞錦州的新氣象。”娘支持地附和道,鼓動我多出去走走。
“嗯,反正在家也是閑著,不如出去散散心。”我沉吟片刻,又轉頭問娘親,“娘也一起出去如何?”
“都是你們年輕人的稀奇事,娘就不摻和了,好好玩兒。”娘半倚在座位上,推脫地應道。
坐著慕家輕便的馬車,約莫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玄石街。此刻奇玉齋門前人頭攢動,附近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家的馬車上,三兩個隨從恭立在兩邊,等待奇玉齋的開張大吉。
在離店鋪四五丈的地方,馬車便被迫停了下來。我們三人便下了馬車改為步行了。
紫清一身纏枝牡丹花細密花瓣繁復枝葉紋樣的水藍色夏衫,腰間系一淺藍色軟煙羅,綴一翡翠鑲珠玉佩,配著姣好的面容,隱然的氣勢,在紅粉翠綠中顯得特別引人注目。我們攜手走在并不寬敞的大道上,懷遠新奇地在后邊張望,不一會兒便走進了人群中。此刻各位身價頗高的富人權貴皆慢悠悠地下了馬車,開張的喜慶時刻來臨了。
“今天是奇玉齋開張喜慶的日子,多謝各位老爺夫人公子小姐的捧場......現在有請尚書夫人前來致辭。”一位中年男子聲洪如鐘地說道,博得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我驚訝地望著她,莫非這家奇玉齋是她名下的產業?
不一會兒,她便儀態萬千地站在裝潢富麗的店門口,清越地說道:“感謝各位的支持,今幽香拂面,紫氣兆祥,預示奇玉齋源遠流長有道財,生意興隆日進無疆,多謝各位的光臨。”她毫不畏懼地迎視人們羨慕、嫉妒、欣喜等種種復雜的目光。接著中年男子又說了幾句吉利的喜話,一句“禮成——”后,一群人如潮水般涌進了店內,場面很是熱烈。
我好不容易走到清兒身旁,她好似看透我的心思道:“其實這家玉器店是思源為我爹娘投資置辦的,也算讓他們老有所依吧。”
“看來你家相公對你很貼心,讓人好生羨慕。”我牽著她的柔痍慢慢走進了店里。
她看著裝潢考究的玉器店,目光盈盈含水,輕聲道:“他曾說癡心如玉不染纖塵,看見這靜靜置于臺前的美玉,我真的相信了。”她的目光默默地投落在一塊名為紫清的無瑕美玉上,想來這塊玉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這份情意如何不叫她歡喜呢。
店內人擠人,連清新的空氣也變得混濁不堪,悶熱得有些難受,我輕咳了一聲,抱歉地說道:“清兒,我有些不舒服,到外邊透透氣。”在她的目視下信步到了路邊的槐樹下,星星點點的雪白小花簌簌落了下來,還有幾朵不偏不倚擱在了額上,涼絲絲的。忽然想起了宮中盛行的梅花妝,梅花點額顏色新,此刻瑩白的小花綴在額上又是怎樣的景象呢?想來只是襯得膚色更加紅潤粉白吧,素來覆在額上的花鈿皆是色彩明艷的,也是沒人敢去試上一試。
“喲,這不是柳姑娘嗎?怎么回來了?”一位身著紅艷華衣的中年婦人經過身旁詫異地說道。
我回過神來,細細地端詳眼前傅了好幾層脂粉的婦人,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才喊道:“錢夫人!”一句稱呼便將以前的關系撇開了。
錢夫人以前與我娘也算交好,記得我還在娘胎的時候就親近地要為她的寶貝兒子訂娃娃親,經常在我身后喊我兒媳婦地打趣。本來是等我及笄便應約許配給錢志寧的,后來我家出了大事,便強行撇開關系,不了了之了,更提不上幫襯一把了。我也沒想過以后的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呵呵,”她上下打量了下,嘖嘖地贊道,“沒想到你現在生活得挺滋潤的,越發漂亮了。”走近一步,伸手摸了下我身上的云煙細錦裁制的清涼夏衫,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
懷遠一把打掉她的手,不滿地喝道:“不準碰煙兒的東西!”把我拉到身后,自己正視著錢夫人。
錢夫人仰頭細細地打量突然冒出來滋事的小子,不屑地喝道:“在錦州還沒有人這么對我說過話!你算哪根蔥,嗯?”大概是見懷遠穿著不出眾,又沒有配什么玉啊佩的,便壯了膽子輕蔑地斜眼看他,完全不當一回事。
我見場面有些尷尬,連忙走到她跟前,歉意地賠罪道:“錢夫人,他是我的隨從,一心維護我,有什么冒犯的您別往心里去。我代他向您賠不是了。”我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順從地福了一福略表歉意。
“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算了,下次我可不管了哦。你也真是的,怎么也不好好管教下人呢,哪天蹬鼻子上臉可就壞事了。”她尖酸地說著,我只是硬著頭皮左耳進右耳出的受教,心里卻不審舒服。
“謝錢夫人教誨,如煙謹記于心。”我繼續溫順地回道,她才往邊上輕啐了一口,平氣地笑了。
“什么時候到府上坐坐,我家志寧可還惦記著你呢。”她自來熟地牽過我的手,暗下端詳著我的素手,白皙水潤,保養得極好。
“呵呵,有空再去吧,最近有些繁忙。”我急于脫身,語氣有些生硬地說道。
她立馬斂了笑容,不悅地哼了一聲,尖銳地說道:“哎,你是不知道有些人就是福薄,給她臺階也不懂得往上走,偏偏要走那些彎彎曲曲的窄路,你說是不是找罪受?”話里話外含沙射影地數落我,語氣很讓人窩火,我不由得蹙了下眉頭,真是越發囂張無禮了。心下慶幸當初的那場禍事,也算是因禍得福吧,不然真嫁入錢府還不整日受她的斥責咒罵,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金玉良言。
懷遠敏銳地覺察到我心中的不快,打抱不平地插話道:“煙兒不高興了,你這個壞蛋!”
錢夫人何時受過這樣的辱罵,手指劇烈地顫抖,激動地喊道:“你你......”,好半天才說出一句“真是混賬!”,繼而不顧形象地指手畫腳斥罵道:“你們好啊!真正好啊!陽奉陰違,別以為我不知道,呸!我好言好語地和你交談,你倒好,枉我做好人念著多年的舊情本想著哪天讓你給志寧當小妾,怎么說也是挺風光的,卻半點委屈不得,一看就是沒福的薄命。以后后悔哭著求我都沒有的事,天生的狐媚子,小妖精!哼,怎么我兒子就看上你這丫頭片子了呢?可笑!門都沒有......”
正罵得激烈,一抹水藍翩然而至,如沐清風地沖唾沫橫飛的錢氏冷然說道:“錢夫人怎么跟個潑婦似的,成何體統!”
錢氏一時沒反應過來,撇頭正要高聲罵回去,卻見尚書夫人一臉不悅地望著自己,一臉驚慌地半張著嘴,許久才慘笑著賠罪道:“尚書夫人教訓得是,命婦記下了。夫人莫要傷了身子。”臉色變化之快讓我很是驚奇,果然是能言善辯,趨炎附勢的庸俗之流。
“如煙是本夫人的妹妹,你這般辱罵——”清兒拿捏好語調,意味深長地說著,聽者有心,錢氏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她惶恐地連忙跪下道:“民婦無知,一時口誤,千不該萬不該指責柳姑娘,還望夫人恕罪。”說著她連磕了幾個響頭,地上有一層綿軟的草叢,倒也無礙,只是有些狼狽不堪。
“你問問小煙,她若原諒了你,本夫人便不追究了。”她把權力推給了我,一方面長了自己的威風,另一方面賣我個人情。
“柳姑娘最是大度容人了,原諒民婦的愚鈍糊涂吧。”她顫巍巍地哭訴道,全然沒了方才的囂張氣焰,像條可憐蟲似的趴在地上。
我輕嘆了一口氣,真是人善被人欺,對于這類仗勢欺人的鼠輩何必放在心上染了明鏡臺。我無所謂地寬厚說道:“既然錢夫人已經知錯了,這事就算了吧。若是下次再犯定然不會輕饒。”我徒增一股清冽的氣勢凜然地注視著她。
她身形一震,抬頭不可思議地望著我,被我的氣勢嚇得半歪在地上,訕訕地說道:“民婦記下了,柳姑娘。”最后三字咬得重重的,好像有什么怨恨不得宣泄。
我虛抬了下手,示意她起身,又與清兒對視了一瞬,清兒明了地清然一笑。明媚的笑靨在她清純的臉上熠熠生輝,她徐徐地用僅有二人聽見的聲音說道:“錢夫人,你可記好了,她是上官夫人!”果然她剛剛穩住的身子如糟糠般的抖動,目光恍惚失神,活像一個木偶,愣愣地站在那里,連我們走了也不知道。
此時陽光正流轉金燦燦的光輝,琉璃般的日華明晃晃地撒了一地,點點飄飛的槐花也靜寂地染上暖人的蜜合色,像雪花一樣靜好地飄落在青青的石板路上,花落塵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