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焚了安神香的閨房里,時而看看裊裊升煙的小香爐,時而翻翻手邊的書卷,時而托腮打下小盹,好聞的松果清香幽幽地飄入鼻尖,恍惚間回到了西林苑。
碧青的沿階草密密地鋪了一地,赤腳走在草叢間像踩在松軟的地毯上,一點點冰涼自腳心滋滋往上竄,在初夏顯得格外的清涼,如探腳在水中搖晃,心中如爬山虎細密地覆上,靜寂安好。我如小時候一般歡快地在草地上奔跑,白玉般潤澤的腳踝上系著的碎玉鏈叮當作響,像夏日的雨水歡悅地拍打在瓦檐、寬大的梧桐葉上,如天籟般的歌聲緩緩蕩起。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中有雙鯉魚,相戲碧波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南。蓮葉深處誰家女,隔水笑拋一枝蓮。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東家莫愁女,其貌淑且妍。十四能誦書,十五能縫衫。十六采蓮去,菱歌意閑閑。日下戴蓮葉,笑倚南塘邊。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水覆空翠色,花開冷紅顏......莫言共采蓮,莫言獨采蓮,蓮塘西風吹香散,一宵客夢如水寒。
這是江南一帶廣為流傳的鄉野民歌,最初以清新自然的口吻吐露采蓮人心中的歡喜與甜蜜,漸漸地延伸到幕后,質樸不事雕琢的背后卻有著淡淡的憂傷,誰的歌聲讓盛放的芙蓉泣露,又在水的心間咔嚓破碎?
我不停地奔跑,原本有限的院子好似永遠走不完的甬道,我茫然四顧,歌聲自四面八方傳來,風露清寒,林伯夫婦又在哪里?層層的冷汗濡濕了我的里衣,黏糊糊的觸感,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光景?我不甘心地繼續無目的地奔跑,尋找一個光明的出口,突然有一男聲自拐角傳來“小煙”,一疊聲的呼喚如受重重山巒的回射,密密匝匝地沖刺著耳膜,很熟悉的音調,像極了一個玩伴,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小煙”層層白乎乎的迷霧緩緩撥開,一名陰柔俊美的男子靜靜地站在那里,眉眼張揚,舒心的笑直達耳稍,縱使歲月變遷,也無法抹去他身上的熟悉感,錢志寧!那個從小到大處處維護我的人,像哥哥一般遷就我,永遠噙著一抹笑意溫柔地望著我歡悅的身影。他又如何入了我的夢?
“小煙,好久沒見到你了。你怎么做了別人的新娘?”他依然溫柔地說著感傷的話,無奈地望著我,“為什么?是我做得不夠好嗎?”忽然他的面孔變得猙獰,露出四顆白森森的牙齒,兇惡地望著我,接著變成了錢氏的白臉紅嘴,咄咄逼人,一步步把我推到墻角,“呵呵,今天的仇我早晚會報的!”,我蜷縮在角落里,無助地望著四周,期盼有人能救我,可是遲遲沒有人過來。絕望如潮水般嘩嘩地涌上心頭,喉頭一陣難受,好似要窒息似的,緊緊抓住看似虛無的臂膀,嘴巴狠狠地咬了下去......“啊”一聲驚呼把我從噩夢中,我驚魂未定地環顧四周,還好在自己的房間里。
眼前站著一臉詫異的懷遠,他晃了晃右手,有一個深深的牙印留在上邊,我下意識地摸了一把唇角,指上有鮮紅的血漬,宣告著剛才的重重一咬是真實地發生了,那么......
“剛才發生了什么事?”我急切地問道,一身的湖綠色家常服已經濡濕了一大片。
他歪著腦袋想了片刻道:“本來是來找你吃飯的,結果看見你伸著手胡亂地晃動,好像失了魂似的,我便想叫醒你,結果你一把抓住我的手對著手臂就是狠狠的一口,可疼了。”他悶悶地解釋剛才的一切,原來只是一場噩夢。
我釋然地一嘆,緩了神色,陷入了沉思,怎么好好地就做起噩夢了?記得有時夢是一種征兆,難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不對呀,平白無故的怎么會出現這樣的現象?還是等池建回來了,和他好好商量一下,看看到底是何原因......
我這才想到眼前被忽略的懷遠,不好意思地安慰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來,我先幫你上點藥,過兩天就沒事了?!蔽移鹕碓谧霞t的柜子里找了紗布與膏藥,細心地為他處理疤痕,不一會兒便在手臂上打了個蝴蝶結。
“好了,懷遠最乖了。你先到外邊等我,一會兒我們就去飯廳?!蔽移差^看了眼更漏,又看看衣衫,把他推出了房門。
半柱香后,我們便出現在了飯廳,此刻早到了,爹娘還未來。懷遠一屁股坐在了往常的位置上,拿著筷子在桌面上敲得叮當響,嘴中念叨著“開飯了”,樣子很是頑皮。
“小煙!”一聲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愣是把我嚇了一跳,誤以為又回到了夢中,連忙環顧了下四周,卻見紫清輕盈地走了過來,歡快地向我揮手。
我才明白原來是她在喚我,急忙迎上前去,對著她光潔的額頭不客氣地一點,沒好顏色地道:“你這個冤家!”
她錯愕的看了我半響,才抬手附上我的額頭道:“咦!沒發燒呀,怎么說起混賬話了?!币浑p白凈的手順勢報復地捏了下我的臉頰,舒暢地一笑,“今兒總算報了多年的仇了。”
我不置一詞地挽過她的手,快到大廳才問道:“怎么現在過來了,吃飯了嗎?”
“可不就是掐好了時辰過來蹭飯嗎?”她清朗地一笑,好不生疏地說道。
“說吧,有什么好消息與壞消息要告訴我?!蔽翼樍隧標囊陆?,側耳說道。
“怎么每次都被你看穿呀,真沒勁!”她拿著絲質帕子在耳邊晃了晃,神秘地小聲說道,“你知道下午誰來方府了嗎?”
見我了然地一笑,便不打啞謎,直接說道:“錢志寧!他呀帶著一些釵環首飾到了府上,說是代母道歉,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接著又向我打聽你什么時候回來的、過得好不好云云,三句話不離‘小煙’,呵呵,沒見過怎么關心你的。不過他氣色不太好......”
我輕咳了一聲,打斷她漫無邊際的閑話,感嘆地說道:“好像他已經成家了,跟我有什么關系,現在也不過是橋歸橋、路歸路罷了?!笨v然曾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是時光悄然間洗去了往日的美好,徒留下莫名的感傷,又何必執著與過去的種種呢,只會誤人誤己嗬。
“人家也很關心你嘛,真是沒心沒肺!”她素來支持一切執著于感情的男女,這次也不例外,擱下姐妹關系,擺了長臉給我看。
“曉得了,大家心里明白不就行了。清兒應該曉得有些話該說不該說?!蔽艺\摯地說道,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將來更不會有什么關系。
她起了身,慎重地說道:“他說過明天會來探望你的,你可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別到時候掉鏈子。姐姐該說的也說了,你自己琢磨吧?!币粋€轉身便拜別輕快地離開了。
他要過來?怎么最近什么事都撞到了一處,要是池建在,也好幫我出出主意,哎,天待我不薄??!我咬牙切齒地想著,面上有些陰郁,明天下場大暴雨這樣就不便出門了。我變了臉色,虔誠地祈禱上蒼垂憐,幫我避避風頭......
“煙兒,你怎么跟變臉似的,好丑哦!”懷遠打著筷子,嘟囔道,在我身畔指手畫腳。
“小鬼,沒你什么事!姐姐今天心情不好!”我頓時把一團怒火發在他身上,瞪著眼睛恨恨地回應道,嚇得他瑟縮了幾下。
天空依然蔚藍,絢爛的流光盡情地灑在廣袤的天地間,院前的叢叢蘭草弱柳扶風般搖晃,帶上星星點點的璀璨,聒噪了一天的夏蟬驟減了喧鬧的鳴叫,放緩的“知了”聲帶著些亮麗的動感,自高大繁茂的樹干枝椏間悠悠四處傳開,知了,你真的知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