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志寧一眼便瞧出了我的不對勁，慌忙起身一不小心打翻了碗碟，顧不得其他，幾步?jīng)_到我身邊道：“小煙！”面目凄楚，擔心地看著我，眼中的那抹憂色更加如暴雨淋漓般猛烈。

易恒本欲扶住我下墜的身軀，無奈卻只抓住了飄飄的輕薄外衫，錯亂地推開梨花木椅將我抱起，見我面色痛楚，眼里是濃濃的疼惜，厲聲道：“怎么會這樣？煙兒，你怎么了？”

懷遠把手中的杯盞重重地一擲，目光幽遠地望向我，面色一凜，卻聽得周圍的仆人大駭，膽戰(zhàn)心驚地望著嗤嗤細響的酒液，惶恐相顧。懷遠驚異地緊緊盯著碎片中冒著泡沫的液體，突然喝道：“是誰？”目光如炬，灼灼地環(huán)視一圈。

此刻爹娘早已嚇呆在那里，許久才緩過神來。娘哭喊著奔向我道：“我的兒呀，這是怎么了？”顫抖的手無措地撫上我的面龐，屆時雷聲大作，隱隱有細如牛毛的雨絲飄起，在池塘里暈開一圈圈水紋，漸漸地風聲小了，聽得雨打荷葉的叮當聲，越發(fā)的清澈響脆，須臾，大雨傾盆，豆大的雨點毫不惜力地灑落下來，直直地落在飛檐蓋瓦上，順著瓦溝一路滑落，在濕潤的地面上濺起無數(shù)飛花。這是一場祭祀后的甘霖，點點滴滴驅(qū)散渴盼著雨水的錦州人的焦灼，空氣變得清新濕潤，帶著泥土的腥味兒，牡丹的清芬，田田荷葉的清爽味兒，一股腦兒往鼻尖鉆，只是在場的人無心贊賞，皆驚惶地看著情勢的發(fā)展。

池建格外冷靜地說道：“酒里有毒，根據(jù)殘留的液體以及夫人的癥狀看，應(yīng)該是中了離人淚。當務(wù)之急是去醫(yī)館請大夫診治，不然會有生命危險！”他凝重地望著手中的纏枝蓮花杯盞，又仔細地察看我的癥狀，眼中有抹難以掩蓋的又淡如清水的痛惜。

“池建，你在這里調(diào)查清楚，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易恒一個橫打?qū)⑽揖o緊抱起，動用輕功咻地飛出幾丈，點著嬌不勝力的牡丹花枝騰騰地飛著，在來往行走的下人們詫異的眼神中，不一會兒便到了門口。飛快地奔到馬車上，將我輕輕地放置在靠座上，才面有急色地跳下馬車坐在前頭縱馬奔馳，橫沖直撞地向前駛?cè)ィ抗饷麂J地觀望兩邊的店面，急于尋找醫(yī)館。

此時我的神智還算清晰便顫著聲線緩緩?fù)侣肚巴吞玫木€路，一路顛顛蕩蕩、似睡非睡，感覺過了半個世紀才停住了前行的馬車。

“大夫，大夫！”他緊緊抱著我，全無半分平日的冷靜，急切地喊道，立刻引起店里其他人的不滿，他毫無顧慮地揚言道，“快來人！”目光直直地盯著藥房前的一位老者，似要將他看穿似的。

老者面色悲憫地望著他，慈愛地說道：“快把人抱過來，讓老夫為她診斷。”雖是柔和的話語，卻有一股安神的魔力，漸漸撫平他焦躁不安的心。

“離人淚！”他詫異地說道，仔細地打量我們，急忙揮筆刷刷地寫下藥方，命店里的伙計按著方子即刻煎藥，又喂我吃下了一粒烏黑的藥丸，緩和了神色道，“我已經(jīng)給她服下了凝玉丸，可以暫時壓住毒素，延緩發(fā)作的時間，你且稍安勿躁。”

易恒伸手撩開貼在我額前的青絲，深情地凝視著我，喃喃道：“你絕不會有事的，還有我?！蔽一秀遍g覺得莫名的心動，有如一縷清風悄悄地拂過我的心房，帶走了幾許痛楚。“還有我”這句話在以后的艱難前行中都靜靜地陪伴著我，不離不棄，一生不悔。

太和堂很是清靜，鮮少有人喋喋不休地閑談，門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穿過人群慢悠悠地來到我的耳邊，像裊裊的歌聲、空谷的鶯啼，入了我的心，恍惚間聽得一句“別睡，聽著我說話......”，我太累了，想好好地歇一會兒，就一會兒。叮然雨聲中我枕在他溫暖的胸膛上沉沉睡去，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了我們便能一起閑庭賞景，看天上的云卷云舒，易恒！

恍惚間尚存的一絲神智覺得有清涼的液體緩緩灌入嘴中，有溫熱的液體自臉頰滑落，胸中燃起一團烈焰，灼灼觸痛著我的心口，是不是過不了多久就是永別，心里越發(fā)難受，入口是澀澀地苦味，卻覺得有溫熱在唇間蠕動，像一個吻。

“煙兒，你看雨止了，一會兒彩虹就要出來了，你說過要去看天邊的彩虹，醒過來咱們一起去看，好嗎？”嗡嗡的低語在耳邊細說，好似最柔軟的毛發(fā)癢癢地充斥著耳膜。現(xiàn)在彩虹出來了嗎？千丈虹橋望入微，天光云影共樓飛。我能看到那絢麗的彩虹清然地投影在柔柔碧波上揉碎了一池的水草，締造了一個綺麗的夢嗎？

我自覺背后有溫熱的手掌覆著，熾熱如滾燙的水，感覺整個后背洶洶地燃燒著，是不是入了烈焰，再也回不去了？我努力地在腦海中掙扎，萬萬不能溺死在這里，我答應(yīng)過易恒要永遠陪著他，怎么能舍他而去呢？爹娘好不容易與我重逢如何能讓二老為我痛哭？還有小蝶、懷遠，我還沒喝他們的喜酒，如何放心？懷遠，早已視他若親弟弟，真不知以后他該怎么辦？有如此多的放不下，如何安心呢？迷離中感覺胸口有一股熱流直直地涌上來，須臾溫熱的液體噴了出來，心中豁亮，我還在，一直在！

“煙兒，你那么乖巧孝順一定不會離開娘的，你快醒過來呀！”

“煙兒，爹就你這么一個女兒，你快些醒過來呀！”

“煙兒，我們說過要周游世界、白頭偕老的，你說要一輩子賴著我趕也趕不走......這些你都忘了嗎？”

......

我都聽見了，你們別哭呀。我想開口說話卻無法動彈，眼皮像黏在上邊一樣怎么也睜不開，這是怎么啦？好似被困在一個密封的玻璃瓶里，想要走出去卻四面都是壁，左碰右撞不得離開，難道我只能一直靜靜地躺在這里聽他們痛哭流涕嗎？誰能幫幫我？

過了許久，耳邊安靜了，只聽得打更的聲音“哐哐——”地響著，劃破了靜謐的天空，是不是夜晚了？

感覺遲鈍了，迷迷糊糊，昏昏沉沉，或許天一亮我就好了。我緩下心神，靜靜地等待一場悠長的夢，一朝傾雨潑墨，百花頻落幾何？

忽然感覺有什么送進喉中，涼絲絲的，好像夏日的冰楊梅，整個心神舒暢了不少，似夢非夢，夢歸歸未得，惘然情未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