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穿過幾進游廊,七拐八彎地前行,踏下臺階,走上鵝卵石鋪就的甬道,便到了花園。彼此默契地只是挽著手悠悠地走著,石榴花開得越發燦爛,點點嫣紅密密地點綴在枝椏碧葉上,遠遠望去好似一件抖開的花顫枝頭錦衣,暗香流動帶著暖人的氣息,很是舒服。
我折了一枝開得茂密的石榴花在手把玩,好奇地問道:“方才你送了什么禮物,讓爹娘那般手足無措?”
他清淺地一笑,直白道:“只是上官家名下的一家酒樓神仙居,算是娶你的禮金吧。”他調侃地望著我,弄得我心神晃蕩,急急低頭撥弄花枝。
“神仙居?”我驚呼道,要知道這可是錦州最有名氣的酒樓,光是里邊的裝飾就是我爹這樣的府尹也不一定悉數全有,每天都安排得滿滿當當的,不知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風光地在里邊坐上片刻,沒想到他一句話便將神仙居送給了岳父,心里如狂風卷過香花滿天飛,禮輕情意重,那是不是他對我的情意比海還深比天還高呢?
“別感激我,這是我該做的。”他一把捂住我半開的嘴,截住了我感激的話,少頃才緩緩放開,“走吧,跟我說說你以前的趣事。”
我知道像他那樣顯貴的人從小家教甚嚴,根本沒有自由去支配自己的時間,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理財治家經商樣樣都要學習,而且都要學到上乘之法,別提有多辛苦了,不然怎會成為年僅二十三歲就獨當一面的風云人物呢?
我指了指石榴樹道:“易恒有沒有聽說過小炒石榴花這道菜?”
他順著我的手看向紅花點翠的蓊蓊樹木,淺吟道:“不曾吃過,不過想來如荷花一般可以食用吧。莫非煙兒淺嘗過?”
我歡喜地揚了揚眉道:“正是,小時候每逢石榴花盛,娘就會摘下一些長相喜人的嫩花,巧妙地處理一番,便成了桌上的一道佳肴。池建也有幸吃到過這道菜,樣子很是喜歡。”
他“唔”一聲,臉上的笑意擴大,清朗地說道:“那我可要好好嘗嘗這道石榴花了。我們到前面走走。”
穿過半圓形的拱門,我們沿著彎曲的鵝卵石甬道往前走,兩邊是素心臘梅,枝條遒勁有力,孤削如匕首,片片碧綠的糙葉隨風輕晃,細細地摩擦形成聲聲有如紙片摩挲的細響,前邊便是一架秋千,在綠樹為華蓋的園子里顯得格外惹眼。
我歡喜地走到秋千旁,扶著纏滿柔嫩藤蘿的繩索端坐在光滑的紅木板上,三寸金蓮輕點地面,緩緩離開,不一會兒秋千便慢悠悠地蕩了起來,耳邊的長流蘇輕柔地摩擦著臉頰,米黃色如意裙隨風輕柔地揚起,宛如黃蝴蝶在低低地蹁躚,忽高忽低,裙邊的鑲銀線千瓣菊紋在陽光下發出道道白光,一切組合在一起很是和諧。
“我來幫你一把。”在一旁觀望的他腳下生風地走過來,輕輕地在繩索上加了一把力,秋千晃得更高了,不一會兒便能清晰地看見墻外的景致,鑲嵌勻稱的鵝卵石花圃,富麗堂皇的牡丹肆意地張揚姣好的面容,幾顆露珠綴在中心,在陽光的折射下炫彩奪目,花中皇后月季毫不遜色地盛放,紅如彩霞,粉偌桃腮,黃似流金,千嬌百媚,雍容華貴,各有千秋,韶華斗麗,蝶舞凝香韻。
大約玩了一盞茶的功夫,我便下了秋千,帶他到迎香亭賞蓮。綠水清漣荷花遍放,岸邊的楊柳依依青翠,偶爾有幾只嬌小的鳥兒自枝頭掠過,如雪白的絲線般劃過荷塘,不一會兒又停在了田田蓮葉間,低頭啜幾口清香的露水,樣子很是俏皮可愛。朵朵白里透紅的粉色芙蓉風姿綽約地玉立于碧水之上,自鵝黃的嫩蕊上散發出清新雅致的蓮香,帶著陽光和煦的氣息,隱隱送過涼亭。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經常央著蘭姨帶我到這里采蓮折葉,驕陽似火的炎炎夏日便頭頂著一片荷蓋遮擋毒辣的陽光,蓮葉的清雅香味兒直往鼻里鉆,可清爽了。又把可愛的花蕊掰下來,用紅線纏起來,使勁繞上幾十圈,自高處緩緩放開便如鵝黃的裙袂隨心地旋轉,可好看了。還有花瓣極大可以做小船,一片片撕下來,放在岸邊目送它們隨著一波波清漣靜靜地遠行,有時會在花瓣上放花箋,希望自己的愿望能讓蓮花夫人聽到,把它們一個個實現。所以每每這個時候,爹都會無奈地看著我把荷塘弄得凌亂不堪,卻無計可施,總要讓花匠把荷塘重新整理一番。現在想起來真是有趣,你說是不是?”
“嗯,煙兒原來從小就這樣頑劣,”他溫潤地笑著,起身飛到荷塘上探手折了一枝最美的芙蓉飄了回來,嗅了嗅道,“送給你!”
我受寵若驚地接過尚有他余溫的芙蓉,欣喜道:“謝謝你,易恒。你知道嗎,我曾想過有一天我愛的人會折一枝花送給我,沒想到今天竟然實現了。”我低頭嗅了嗅馥郁馨香,蔥白般白皙的手撫過光澤厚實的花瓣,舉眸望著他,忘記了周身的一切。
“香花贈美人,理所當然,”他清遠地穿過我的發梢看向更遠處,半響接著道,“煙兒喜歡就行。”
我甜蜜地望著他,這就是我的夫,如夢般飄忽,如歌般渺渺,如詩般風雅,如畫般勾魂,這一刻我感受到自己的一顆心如手中的芙蓉般熱烈地開放,一切皆有意義。
他溫然地望著我,打破了長久的沉默,清和地問道:“記得你說過有一位朋友在柳府住著,不知我們今早有沒有見過?”
我愣了一會兒,斂了眼中的癡迷道:“見過,他就跟在池建身邊,嗯,穿了一件天青色祥云圖樣的錦服,怎么了?”突然問到懷遠,心里冷不丁咯噔了一下。
“嗯,想起來了,確實有這么一個人,儀表堂堂,一看就是人中龍鳳。不過好像對我有些偏見,目光過于凌厲。”
我“咦”一聲,心里感到怪異,解釋道:“應該不會吧,或許是見你長得比他俊美有些不服氣,他的想法有些小孩子氣,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色,平靜如清澈的湖面不起波瀾。
“原來如此,看來是我多心了。”他頓了頓,片刻緩緩道,“你可知他的來歷?”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腦中飛快地思考著,他到底是王慎的弟弟還是其他人?原來傻子也會給人添麻煩,不免皺起了眉頭。半響才尷尬地回道:“不甚清楚,池建沒跟你說嗎?”
池建一向事無巨細回稟與他,這次如此重要的事應該也會稟報的,可見他是出言試探我的想法,心下不禁涼了一截,毫不憐惜地掐了一片花瓣,留下月牙指印,破壞了整枝芙蓉的美感,我會不會也向手中的芙蓉一般終有被摧殘的一天呢?這樣想著只覺得遍體生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