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吃,沒人喝你搶。”我拍了拍他的背脊,略有嗔怪地提點他。他對此赧然一笑,抬袖拭了拭嘴角,乖順地放慢的速度,這才像話。
船行的緩慢,好似站在平坦的石板上不見一絲晃動,掌船的人是個多年的老手不急不緩地搖著船槳,看著熟練的動作像看一支舞蹈,有力而又舒緩,很是踏實。
不一會兒船便到了湖心,與各家的船坊交錯在一起,船家愈發的謹慎小心,一絲不茍地劃動著寬大的槳櫓,水聲嘩嘩地在耳邊輕揚,聲聲入耳,帶了些韻味,好似戲園里里依依呀呀的吟唱。
“揚之水,白石鑿鑿。素衣朱襮,從子于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
揚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繡,從子于鵠。既見君子,云何其憂?
揚之水,白石粼粼。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
不知是誰唱起了《揚之水》,這是一支沒有多大情感起伏的歌謠,隱隱透著微弱如星火的緊張與擔憂,很能牽動人的憂思,似藤蘿慢慢覆上整個石面,透出絲絲涼意。聽得此聲,心下不免一陣唏噓。
我緩步走去小艙,臨立船尾,習習涼風拂面,攜起幾縷散落的青絲,擦過額角癢癢的,卻很是舒服。祖母綠似的湖面漾著粼粼水紋,似萬道金絲千條銀線灑落在碧玉上,水中自由暢游的魚兒快活地在水草間、船底下徜徉,是萬綠叢中盛放的百花,有銀條兒、荷包鯉、青魚、七彩神仙魚、紅鯽魚、子陵魚、錦鯉等,可謂品種繁多,賞心悅目,也不愧是響當當的錦明湖。
我側身細細地聆聽《揚之水》的來處,好像是自左前方的那艘別致豪華畫舫,與我們這艘無人問津的小畫舫想必是云泥之別,不足為人道爾。大小比小畫舫大上兩倍,船沿上掛著大紅絲綢,綴著一盞盞別致的蓮花燈,抬眼望去隱約可見甲板上鋪著猩紅的駝毛地毯,尺幅之大讓人瞠目結舌,光是看外面的布局就可以窺測出里邊的豪華鋪張,果然是揮金如土的金主兒。看著越靠越近的畫舫,不覺間想起了那次偷跑出去游玩被逮住的場景,一樣是大紅的豪華游舫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地的滾金邊綴藍色碎花的猩紅地毯,我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卻被他倆蒙在鼓里像小丑似的賣弄文采,這樣想著不覺笑出聲來。
“天上何所有?歷歷種白榆,桂樹夾道生,青龍對道隅。鳳鳳鳴啾啾,一母將九雛。顧視世間人,為樂甚其獨。好婦出迎客,顏色正敷愉,伸腰再拜跪,問客平安不?請客北堂上,坐客氈旄覦。清白各異樽,酒上正華疏。酌酒持與客,客言主人持。卻略再拜跪,然后持一杯。談笑未及竟,左顧敕中廚,促令辦粗飯,慎莫使稽留。度禮逆客出,盈盈府中趨,送客跡不遠,足不過門樞。”
嚦嚦婉轉的歌聲如墜云端般綿軟,柔柔地從耳邊擦過,珠玉般滾落到翡翠湖上,動人心弦,仿佛那位賢良淑德的女子就端方大氣地站在眼前,一舉一動盡顯風韻。
卻見自船艙內走出一位女子,上著暗紫大朵牡丹圖紋的絳綃單衣,外披一層半透明的淺櫻花色縐紗,下系桃紅云緞荷葉裙,臉上細細地抹了胭脂,看著紅潤可人,倒也不俗不艷,莫名地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只是定定地望著她。
或許是感覺到不一樣的目光,她高傲地俯視過來,見是一名黃衫女子,天生麗質,薄施粉黛,于是細細地打量了一下,眼中閃過幾許詫異,微蹙著眉頭直直地盯著我,好似要把我看穿似的。
“如煙?”她張了張櫻唇,遲疑地喊道。
我聽了心里一個激靈,莫非我們真的認識?心里一陣狐疑,困惑地對上她的視線,不覺間逸出一句:“夫人可是認得我?”
她哧的一笑,斂容招手道:“那是,咱們以前可是鄰居,我是紫清呀。”
紫清是方家的千金,因為是比鄰而居,兩家人經常串門,因此我們打小就很能玩到一處,很是投緣,跟自家姐妹似的。后來我爹因為禍亂而受牽連,一家人被流放的流放,被賣為奴的則四處漂泊,彼此也失了聯系,不想今兒卻遇到了她。以前她是嬰兒肥似的鵝蛋臉,粉嘟嘟的,可愛極了,現在脫了幾分稚氣,生出七分貴氣,自有一段風流。
“你那兒船小,不如到我這兒彼此小聚如何?”她歡快地提議道,已經命船夫把船靠近小畫舫,做事還是那么干凈利落。
“嗯,我進艙囑咐幾句,一會兒就來。”我莞爾一笑,折身走回艙內。
“池建哥哥,我遇到了兒時的好友,一會兒去她船上敘敘舊,很快就回來。”我淡笑著交代了一下,欲轉身離開,卻被池建喚住了。
“煙兒,還是我陪你去吧,萬一有什么我也可以幫襯著。”他語氣堅決地說道,不給我選擇的余地,已然站起來了。
“你們要去哪里?”懷遠抹了抹臉上的碎渣,不放心地問道。
“沒什么,煙兒一會兒就回來。”我安撫他略有不安的心神,轉頭對池建道,“懷遠一人在這里我不放心,所以你還是留下照顧他吧。”雖然現在他已經明顯好了許多,但是還是會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怪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的職責是保護你,而不是他。”他皺了下劍眉,不悅地說道,話語卻并不尖利。
“你放心,不會出什么事的,只不過是閨蜜間的小聚而已。”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跟出來看看,要知道紫清可還是很好的人呢。
于是我們三人都到了船尾,一字兒排開,池建望著玉立于甲板上的溫婉女子,少頃,不咸不淡地說道:“那就三人一起上去。”這是他最后的讓步。
我輕嘆了一口氣,嘟著嘴道:“好!都聽你的,池建!”斜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反而惹得他一陣朗笑,心里很是不快,怎么現在我做什么事都要得到他的肯定,氣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