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建這小子三兩天便會帶著新鮮蔬果、天然居的特色烤鴨、李記糖栗子之類來看望我。私底下小蝶拉著我盤問那小子是不是喜歡你了，要不怎么這般勤快。我哧的一聲笑，怎么可能，估計是鴻哥哥事務繁忙遣他來照顧我的。這樣一想，心里暖暖的，像喝著娘親熬的冰糖菊花粥。

隔了十多天，我正與小蝶在院里澆花，鴻大哥突然來訪了，隨身帶了一壇桂花釀，馥郁芬芳。他今天穿一襲白衣，外罩高貴紫煙紗，腰間系一同色系紫玉帶，下墜光滑無暇的羊脂玉佩，隨著一舉一動隨意地擺動，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但是我卻注意到他與以往的不同，那粲然如星輝的眼眸帶著一絲一縷的憂傷，連頭上的束發也缺了一條月白或水藍的絲帛，我心下一轉這可是有點反常，面上卻不著痕跡，平靜如水。

“大哥！你可來啦！”我直起身來，慌忙理了理微亂的鬢發，歡呼雀躍地說道，一天天掰著指頭數著、想著、念著，也不過是為了這一刻，感覺像深居于室的妻子盼望著丈夫的歸來。

他無奈而寵溺地看著我，走近一步抬手為我理順額發，“煙兒，大哥最近家事繁忙，也沒抽出時間來看你，今兒才得了一上午的閑，你不會怪罪大哥吧。瞧，我給你帶了你愛喝的桂花釀、栗子糕、菊花酥，至于云片糕各式口味都給你帶了一份。”小蝶趕緊從大哥手上接過包裹，拿到里屋去了。我心里一陣酸楚，感嘆道：“大哥對煙兒真好！我喜歡，全都喜歡！”沒錯，只要是你買的我都愛吃，其實我還想說一句我最喜歡的是你，一直是你。

“大哥，我給你沏了一杯雨花茶，這雨花茶還是不錯的，這些天我除了喝薔露桂花茶就是喝這茶了。你嘗嘗鮮，看合不合你胃口。”我親自端了白底藍波紋瓷杯，歡喜地奉上茶來，心里巴望著他能喜上眉梢。

他揚了揚杯蓋，縷縷薄霧冉冉升起，茶色碧綠清澄，幽香四溢，芽芽直立，上下沉浮，宛如翡翠流光。他輕呷了一口，片刻贊道：“妙！還是你懂得享受，這一口茶水喝下去感覺周身舒暢，果然是有名的雨花茶。龍井有龍井的底蘊，雨花亦有它的神采，以往還真是小覷了它。趕明兒我可要多想你討要幾杯好茶了。”說完，又端起茶盞啜了一口。

“大哥，煙兒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我遲疑了一瞬。

“你問吧，別弄得神秘兮兮的。”他淡然地說道。

“我看剛才大哥進門時面色不太好，可是遇上什么煩心事了。大哥平素當我是知己，我愿意為大哥盡綿薄之力。”我關切地問道。

他揉了揉太陽穴，我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頗有力道地揉捏，他舒展眉頭輕笑道：“煙兒可真是了得，心靈手巧，蕙質蘭心，今后一定能嫁個如意郎君。”

我聞言頓了頓，羞紅了臉，暗道他今兒說話怎么口無遮攔，一面又想不如暗示他一下，于是輕柔地打趣道：“要是能嫁給像大哥一樣才華橫溢、溫潤灑脫的人，倒是我的福氣了。”

他看了我一眼，原本清亮的雙眸霎時減去了幾分神采，一副頭疼的樣子，“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是不知道哦，家里簡直是一派胡鬧，烏煙瘴氣。”說著話語有些急促。

我黑溜溜的眼珠轉了幾圈，假意好奇地追問道：“可是家仆不規矩、以下犯上，這個也沒什么要緊的，找個識大體的整治一番也就規矩了。”

他搖了搖頭，“我上官家一向家風嚴明，奴仆也是千挑萬選的，一個個倒是忠心謹禮。”

我若有所思地猜問：“可是大哥那些日子怠慢了嫂子，嫂子吃味了？”說完用絲絹掩面輕笑。果然如此，我雖不常出院子，可外邊的事還是略有耳聞的。

他假意生氣地瞪了我一眼，話語卻輕柔的緊：“煙兒，莫要笑話為兄了。這女人心還真是海底針，細著呢。”

隨后他在我的連番追問下才徐徐道出個中緣由。原來他已有兩房妻妾了，不知為何這兩位一向不和，明爭暗斗地推擠著，鬧得府內丫環婆子小廝個個惶恐，生怕一不小心撞到槍口上有去無回。這些把戲在他眼里不過是小孩兒玩耍的花招，百變不離其中，可可心里卻很不舒服。家和萬事興，家本來是一個讓人心情愉悅放松筋骨的地方，現在卻這般不堪，怎能不心寒痛心呢。原本俏皮的趙靈珊，溫順的沈碧凝都變了性子，再也不是以前的溫婉可人。所以他才選擇了逃避，三天兩頭地外出處理商務，來個眼不見為凈，畢竟是一家子，可也不能總躲著不碰面呀。前些日子，老夫人也就是他娘稱病危快馬加鞭地催他速歸，他信以為真。十萬火急地回家，卻看到她好整以暇地端坐在主位上，面色紅潤，神采奕奕，哪有一點重病臥床的樣子。再一證實，這竟是娘布置的一場騙局。老夫人掩面哭泣說著鴻兒不孝、如今還沒為她添個一男半女的、她也是一時心急想撮合一段姻緣之類的，聽著句句鉆心，心下黯然，沒錯，自己沒為母親細想一下，可是一想到再添一房小妾，心里就不是滋味，那會是怎樣的光景呢，不是火上澆油嗎？于是打住念頭，一陣搖頭。現在他心里苦悶得很，前有母親的威逼，后有妻妾的耍潑，令他寢食難安，每日在書房閉門謝客，眼不見心不煩。

我的心一陣疼痛，可憐我的大哥一位玉樹臨風、倜儻風流的才子被整得如此憔悴，眼淚嘩嘩地墜地。大哥見我哭了，心里一陣慌亂，急急用手背拭去淚痕，苦笑道：“也只有你為我流這些許珠玉，何必呢，何必呢！哭得哥哥心里更苦了。”

我聽了一愣，一時轉不過彎來，一臉迷然地望著他，頓時忘了哭泣。

他突然問道：“你為什么哭？為了我，還是為自己哭？”

我更加迷惘，這倒是什么意思，往日我便覺得自個天資聰慧，沒想到卻在他眼前連栽里幾個跟頭，頓時一陣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