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是南楚,風(fēng)浮俗鬼,南楚國都城皇氣蒸蔚,巫風(fēng)盛行,就連軍隊都不時拜神祭祀,黎民百姓也熱衷于鬼神魍魎之說,天機闕正是看中此點,才憑借著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詭秘之事干一些下三濫的勾當(dāng),在月黑風(fēng)高之夜?jié)撊胝。b神弄鬼,這些遭殃的人家所請來驅(qū)鬼之人皆不起作用,非得如林雪玥這般天機闕中人出馬才能擺平,緋云門在江湖中略有名氣,天機闕這一分支卻始終暗藏于內(nèi),不被江湖人士所知。
這一日,夜涼如水,蘇府園內(nèi)一片朦朧撩人的月色,唯有一個身著寬大白袍的男子矗立于海棠花樹之下,這夜靜的發(fā)慌,樹影婆娑,在風(fēng)中搖曳,似有一院的魍魍魎魎藏在其間,清透的月光灑在那男子身上,顯得他神似仙人,他緩步踱行于園內(nèi),抽出一柄寶劍舞了起來,身姿極為清雅俊秀,如水波撫過巨石,柔化了世間萬物。蘇中謹(jǐn)披了件厚披風(fēng)立于遠處亭中,靜靜的看著這一場法式,他想起連日來不時出現(xiàn)的駭人妖物,又怕又氣,那些青面獠牙之人,有的無足,有的無頭,似在空中漂浮一般,若不是府中有多人見證,他倒真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幻覺了。
在院中獨自做法的男子便是林雪玥,這一身長袍與驅(qū)鬼之劍術(shù)都是裝模作樣罷了,他心下想著便憑空畫了一個符咒,這便是信號,收到此信號的天機闕門人便不會在蘇府繼續(xù)作怪下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正當(dāng)一切勝券在握之即,卻有一群人伺機而起。“速速給我將這群賊人拿下!”為首的男人一聲令下,天機闕正準(zhǔn)備離開之人全被擋住了去路,剎那間刀光劍影四起,林雪玥并未自亂陣腳,他細細尋思了一番,原來這次是蘇中謹(jǐn)與朝廷的人部的一個局罷了,自己近來醉心于收集九龍鎖的消息,竟忘了都城內(nèi)的烽火狼煙,雖說南楚重巫,但朝中依舊分成了兩派,有大臣主張廢除巫術(shù),大興工造抵御外敵,巫事祭祀消耗財力國力,又是無形無影之事,有人主張大興巫術(shù),天地靈力為我南楚國所用,更何談抵御外敵,一統(tǒng)這亂世天下都未嘗不可。林雪玥在心中推算幾分,此番被人設(shè)局陷害,不過是殺雞儆猴,只是一不小心碰上了朝廷派系之爭的刀口而已,想必此次一定是有人收到線報,說他們在此裝神弄鬼,這下被抓個現(xiàn)行,一定是主張廢除巫事的那派所為。
林雪玥攤開雙手,扔下寶劍,一幅束手就擒的樣子,領(lǐng)軍者身穿金絲鎧甲,傲氣逼人的直視眾人,原來是鄂侯府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韓良羽,而天機闕其余人等皆劍拔弩張,準(zhǔn)備迎接一場惡戰(zhàn),想來天機闕多年來行事詭秘皆未被人抓到把柄,怎么此次卻中了埋伏?難不成在緋云門果真有奸細,而且早已滲透進來?
“你們把刀劍放下吧,我自有辦法,且不要自亂陣腳。”天機闕武功招式并沒有零星半點可在武林上逞威風(fēng),倒是邪門歪道的法術(shù)與招式不少,林雪玥用傳音密術(shù)將此想法傳遞給了天機闕的弟子,眾人面面相覷,都是頭一次遇到此等風(fēng)浪,不過都是跟慣了林雪玥的忠士,當(dāng)下就收起兵器利于園中。
“呵呵,識相就好,那就請林公子與韓某走一遭吧…”韓良羽冷笑一聲命令道:“都給我?guī)ё摺边h處亭中,蘇中謹(jǐn)冷哼一聲,拂袖離開。
暗夜燈火,明明滅滅,鬼氣森森,那厚重鐵閘被打開,天機闕門人悉數(shù)被打入牢中,林雪玥被人重重推了一把,一個趔趄不穩(wěn)差點摔在地上,不知何顧,韓良羽將林雪玥單設(shè)了一間牢房,其余弟子則歸入另一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鳳鳴璧沒有拿到手,還遭受著牢獄之災(zāi),這大選之日將近,若是被關(guān)押之時太久,豈不是功虧一簣?林雪玥兀自發(fā)呆想著,卻不想雜草陰影之中有個白發(fā)老者靜坐在一邊,原來牢房中并不是只他一人,那老者衣衫襤褸,身子骨瘦弱不堪,宛如一具骷髏,神情氣韻卻不似普通人,眉宇間隱隱藏著一股貴氣,似乎經(jīng)過百般折磨摧殘,憑著那微弱的意志茍活于世,林雪玥不禁有些同情這位老者,若是日后能從這里出去,把這位老人也帶出去好了,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自己的想法頗為好笑,自己的自由與生死都還是個謎,還有閑心思去理會旁人?興許是從小到大孤苦無依,受得白眼冷落太多,同情心倒比一般人更為濃厚,路遇弱者,總是不顧一切的拔刀相助,雖然自視行事冷靜縝密,到底還是個少年人,血氣方剛,有時不免義氣用事,惹禍上身。
林雪玥不由的想著出神了,竟?jié)u漸進入了夢鄉(xiāng)…不知東方既白,天光漸亮,幾個時辰在夢中飛逝。“林雪玥,給我出來!我們侯爺要找你問話!”還未等林雪玥完全清醒過來,就被看守一把猛力給拉出牢門,平日里倒不會睡得如此之沉,今日卻神思懵懂,林雪玥推了推腦袋,強迫自己清醒起來。
“睡得還挺香呢,都要人頭不保了,還一副高枕無憂的樣子,你們這些騙吃騙喝的江湖術(shù)士,真是恬不知恥,還以為我們侯爺是請你回來睡大覺的?!”
隔壁牢房的天機闕門人聽到這看守的小廝說話如此不屑,均攢禁了拳頭想要教訓(xùn)他一番,可惜身陷囫圇不由己,只好眼睜睜看著林雪玥被帶走,也不知外頭有什么風(fēng)雨等著林雪玥來承受。
林雪玥踉踉蹌蹌的被生拉硬拽到鄂侯面前,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卻也不該失了禮數(shù),他略一欠身正被準(zhǔn)備行禮,卻被那侍衛(wèi)一腳踹得跪在地上,“還不給侯爺認罪!”
林雪玥狼狽掙扎著站了起來說道:“在下林雪玥,拜見侯爺…”
鄂侯背對著林堪輿,著褐色長袍,身軀偉岸,他捋了捋胡須依舊背對著眾人說道:“原來閣下就是在城中興風(fēng)作浪的林雪玥啊,也不過如此,怎生騙倒了這么多的黎民百姓…”
“鬼神之事,信則有,不信則無,心誠則靈,不誠無物…侯爺可不要妄加菲薄”林雪玥早已料到有此一天,依舊說著如此模棱兩可的話,他深深相信,不卑不亢才是為人之道,也會令人另眼相看,必要時可退一步說話,但絕不能自亂陣腳。
“哈哈哈…妙哉,妙哉,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鄂侯忽地狂笑一聲,轉(zhuǎn)過臉來,直視著林雪玥說道:“莫非你是非要我拿出你裝神弄鬼的證據(jù)才肯認罪?我要是將你呈送到皇上那里,到時候可不是嚴(yán)刑拷打那么簡單的事情了…“鄂侯拿起桌上斟滿茶的杯子小啜了一口意味深長的望著林雪玥上下打量了一番,“像,真是像極了”眼前的這位男子長身玉立、目若朗星,仿佛看透了世間蒼生。
林雪玥暗自揣摩著鄂侯話中的喻義,“像極了?像的是誰?是他的故友嗎?如果鐵證如山,大可以將自己殺之為快,又為何要多此一舉,將自己叫來堂前問話,難道鄂侯另有其他的目的?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鄂侯揚手示意周身的侍從退下,獨留林雪玥一人與之對視。“我要你假扮失蹤的大祭司穆臨淵。”恍惚間,鄂侯眼中似浮現(xiàn)出一個少年的輪廓,那人氣質(zhì)清朗,白衣勝雪,衣袂輕颯,飄飄然宛若謫仙,甫一回頭,卻生出滿臉獠牙,似要將鄂侯拉進神不見底的深淵之中。“您怎么了?”林雪玥發(fā)現(xiàn)鄂侯提起穆臨淵這個名字,忽然精神恍惚,乃至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心知不妙,此人要么是與鄂侯有所過節(jié),要么是鄂侯極為緊張之人,自己這副儀容難道真與這個陌生男子如此之像?當(dāng)朝大祭司行事詭秘,卻深受皇帝青睞,怎么會突然失蹤?
“本侯的事你休要多問,現(xiàn)在只有兩條路給你選,要么順我意假扮穆臨淵,要么…死!”那個死字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半點疑慮,到了這個時候,林雪玥心中已是十分明白,這路由不得自己選,只能順侯爺之意,走一步算一步。
“要林某假扮穆臨淵并無問題,不知鄂侯可否答應(yīng)在下幾個請求?”
鄂侯聽問此話,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這人的脾氣心性倒是頗似穆臨淵,都死到臨頭了,還有力氣與本侯談條件,倒想聽聽此人會提出何種要求。
“第一,放了林某的同黨與那位老者;第二,將鳳鳴璧借我一用。”林雪玥眼中毫無懼色,他深知成敗不過是心中的博弈,勝敗天注定,凡事唯有賭他一賭。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本侯許久未有遇上你這樣的人物了,且不說那鳳鳴璧一事,我若將你的黨羽放虎歸山,來日他們?nèi)艏m集其他黨羽來營救你,我豈不白費功夫,你現(xiàn)在不過是本侯手上的一枚棋子,我要你生,你就可以茍活于世,我若想你死,你絕活不過明日!”
罷了,這天機闕中人人各懷鬼胎,蔣御風(fēng)早就想致自己于死地,此次被擒的門人均是自己平日心腹,想必這次走漏風(fēng)聲也有他一星半點的“功勞”,這個莽夫,難不成他自個兒已經(jīng)想到了幫闕主奪得九龍鎖的法子?
“你為何要救那位老者,你與他素不相識啊?”鄂侯眸子里滿布殺機,看來是不打算答應(yīng)林雪玥的條件了。
林雪玥忽地仰天長笑道:“哈哈哈,既然鄂侯你毫無誠意,林某孤家寡人一個,對這塵世亦毫無留戀,不如一死……
話還未說完,鄂侯一步上前,扼住林雪玥的喉嚨,“我還當(dāng)你是麒麟之才,原來空有一副臭皮囊啊,做這種無畏的掙扎,你別以為本侯非用你不可,你若是一心尋死,本侯自有別的法子解圍,你休想威脅半分!”
說著一把推開林雪玥,又負手立于堂前,林雪玥原以為這大祭司之事對鄂侯至關(guān)重要,放眼天下,也不是隨便就能找來一個如此相像之人,如若自己一心尋死,逼鄂侯就范,還有一線機會可以將兄弟救出牢獄之中,卻不想這鄂侯如此剛烈,心中暗道不妙。
“鳳凰璧雖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卻也不是稀罕之物,這第二個條件我倒是可以答應(yīng)你,第一個嘛,你的那些兄弟就只好聽天由命了!本侯已如此海涵,林公子作何感想?“鄂侯的話語中少了一絲咄咄逼人之氣,似乎忽然轉(zhuǎn)性了,欲與林雪玥商量一二。
“林某蒙得侯爺抬舉,不甚感激,自當(dāng)全力以赴回報侯爺厚愛!”
“果然是識相之人,現(xiàn)在你記住,你叫穆臨淵,林雪玥已死,江湖之事已與你毫無瓜葛,你可以參與,但切忌陷入其中,好好扮演好你的角色,本侯知道你心思玲瓏剔透,但這宮中波詭云譎,比之江湖險惡尤甚之,無論何時都不要讓人識破你的身份,若是最后行跡敗露嘛……”
“林某必當(dāng)以死謝罪“
“好,何蕭肅,速速現(xiàn)身”鄂侯朝空中喊話,忽然有一身著黑衣的男子從橫梁上輕巧落下,一看便是身手不凡之輩,身后還背著一個麻布袋子,黑衣人將麻布袋子松開,露出一個年輕男子,那男子似乎是個啞巴,雙手反剪,動彈不得,卻還在拼命掙扎求生,想必已是知道自己將要赴死,那男子眼睛被黑色布條綁住,只露出半張臉,看起來卻還算清秀,身形倒是與林雪玥頗為相似。
難道鄂侯想將此男子冒充自己送回牢房,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何必多此一舉呢,鄂侯在這里只手遮天,當(dāng)場將自己賜死,拖出鄂侯府,找一僻靜處埋了,易如反掌。讓這個何蕭肅憑空找個替死鬼,押回牢獄中,豈不是多此一舉?
“這個中緣由,本侯日后再為你詳細解釋。“似是看透了林雪玥心中所想,鄂侯揮袖示意堂前的何蕭肅執(zhí)行自己的任務(wù),那黑衣人倒也不啰嗦,旋即押解著那假的林雪玥退出門外。
“好了,現(xiàn)在到你了”鄂侯挑劍將束縛林雪玥雙手的繩子解開。“如今,你就是我鄂侯府的貴客——當(dāng)朝大祭司穆臨淵”鄂侯目光灼灼望著林雪玥,你隨我前來,林雪玥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后,忽然天光大亮,門庭洞開,此時已是深夜,此地是哪兒?林雪玥還未將當(dāng)下形勢看個清楚,便已身處異地,原來這是鄂侯府內(nèi)一密室,這光亮來自坐鎮(zhèn)其中的一顆碩大的夜明珠,比之闕主那顆,有過之而無不及。
“侯爺,奴婢們已在此地恭候多時。”為首那黃衫少女,容顏明麗,嬌俏可人,絕不似粗鄙的普通家奴。
“快給這位公子沐浴更衣…”鄂侯對為首那少女說道,目光卻飛速的轉(zhuǎn)向暗處坐著的一個身著粗布長衫的人,那人身子隱在暗處,面容看不真切,只聽鄂侯言辭懇切的說道:“文師撰你可準(zhǔn)備好了?
“小人早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那人緩緩抬頭,只見白皙容顏上卻有一道刀疤蜿蜒在左側(cè)面龐之上,有一絲猙獰可怖,可這文師撰卻生得一副清秀無匹的樣子,這疤痕倒襯得他異樣妖魅,他磨了磨手中的小銀刀,眼光卻斂于一處,望向林雪玥的方向。
這一望不打緊,林雪玥被看得脊背發(fā)涼,這滿屋子的人看起來已被鄂侯圈養(yǎng)多時,似是與方才那黑衣人同為鄂侯身邊的親信,心中的疑問不禁再次涌上心頭,本以為穆臨淵失蹤一事實屬偶然,看這鄂侯的架勢,倒是已部署停當(dāng)多日,如甕中捉鱉,早就想偷龍轉(zhuǎn)鳳了,這局勢早已盡數(shù)掌握于鄂侯手中,自己果真也只是他排兵布陣的區(qū)區(qū)一枚棋子而已。
“這里就交給你們了,本侯還有事情要處理。待會兒再過來,你們身手可要快一點…..“鄂侯說完便揚長而去,迅速消失于那道光影之中,林雪玥又未來得及看清鄂侯如何出入,心下便覺得詭譎非凡,周身受人控制,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平素里都是他算計別人,今次竟被人算計,還毫無還手之力,一切勢態(tài)都離自己心中所想越來越遠。
“勞煩姑娘在一邊侯著即可,沐浴更衣一事我自行可以處理…”林雪玥從小到大一直跟隨著師傅,拜入緋云門后也極少與女人親近,這鄂侯竟要一豆蔻年華的明麗少女來服侍他沐浴更衣,委實有點令人難堪,也無福消受。
本來以為還得與那少女斡旋一陣子,卻沒想到身著鵝黃小衫的女子倒是顯出了與年齡不相符的老陳事故,她心知這人一時半會兒是逃脫不了這密室的,隨即莞爾一笑:“公子不要奴婢服侍,奴婢們自當(dāng)退下,但文先生卻還有些事情要做。”
這文師撰終于從角落里走了出來,房間里燭火輝煌,映照在他臉上,卻越顯詭異,他沖著林雪玥淡淡一笑說道:“久仰林公子大名,今日一見,當(dāng)真名不虛傳,雖衣衫簡陋,卻遮不住萬丈風(fēng)華……不過可惜啊,你這細皮嫩肉上要鏤刻上些許花紋了。“
此話一出,林雪玥有一絲詫異卻又迅速撫平了情緒,想來這招術(shù)也太過拙劣了,能不能蒙過當(dāng)朝皇帝還是一回事呢,不過自己棋子一枚,這切膚之痛也是他一個人挨著受著,與鄂侯半分關(guān)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