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君可這個名字，總是讓我想起秋天。

“沈一默，你真的要去西安！？”

“沈一默，你怎么對得起我？”

“沈一默，你要回來，我等你。”

三通電話留言，短短的，每個字都堅堅實實刺在心上。

姐姐瞇著眼睛看著我，按下重放。

“沈一默……”

我伸手把手機搶過來，轉過去不看她，專心整理自己的行李。

“你們兩個吵架了還是怎么了？君可今天上午哭著打給我，說她不想失去你。”

“哭著”二字格外重，我知道為什么——像那樣高傲的女孩，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應該真的是崩潰了。

“也許哪一天她能學會什么叫別人要走的路?！蔽衣柭柤?，一臉不在意。

“你當初為什么追人家的？”她一種不可理喻的口氣問，像是在跟她分了手的男朋友說話——啊，不對，是她閨蜜的男朋友，她自己還沒被別人甩過。

“我沒追過她，是她自己跟我表白的?！蔽冶容^著兩個鬧鐘，不知道應該帶哪個——蝙蝠俠吧，太陽能供電，還有日程提醒功能。

“那你當初為什么接受?！彼艘粫?，繼續說。

“無聊啊，”我把鬧鐘塞到第三個箱子里，里面已經塞了好多絕版的模型，墊著厚厚的，減震的塑料泡沫，讓我頓時覺得自己像是走私犯，“你又不是不知道，高中生活無聊的很。”

“沈一默，你真的跟外面那些臭男人沒什么區別，我怎么有你那么個弟弟??？”

杜宸一般是為別人強出頭那個——牽著哭的稀里嘩啦的閨蜜跑去某間咖啡廳大吵一通，然而是個同情心泛濫卻只浮于表面的主兒——因為她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我這樣的“臭男人”。姐夫沈儒青年才俊，在老爸麾下也是一員大將：能力強，人品好，外貌俊朗，性格溫和，處世圓滑又不失謙謙君子風度……

可是杜宸自己不知道，姐夫和我是一類人?；蛘?，在這里應該說，我跟姐夫是一類人——除了我比他更帥一些，其他的基本配置還是相同的。

她這樣寶貝自己男朋友，又這樣鄙視自己老弟，這就是所謂的愛情智商論？

我拉開衣柜，挑揀著可能穿到的衣服。

“媽說要你買新的。”她的思路暫時被岔開。

“我要拿買衣服的錢出去玩?！?/p>

“出去玩的錢呢？”

“買衣服。”我笑，抽出幾件衣服扔床上。

“沈一默，你不能這么沒良心，陸可對你那么好，你怎么……”回到原題了……我嘆口氣，又浪費我的冷笑話。

“杜宸我告訴你，首先你就不認識陸君可，替她兩肋插刀這種事根本輪不到你，我已經被各種人罵的狗血淋頭了，不用你強化我是“臭男人”的事實。其次，萬一你有幸見到爸媽，在他們面前閉上嘴就好，這是我自己的事，不想家里任何人過問。最后，這是我的公寓，要是我說現在請你出去，你有沒有走的打算？”以如此平靜的語調，如此緩和的口氣說出如此挑釁的內容，這種事情我再拿手不過了。

不過顯然，杜宸并不能理解其中的幽默?！澳阏胬溲?。”她盯了我半晌，扔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謝謝。”我看著她的背影，面無表情。

是啊，沈一默，你還真冷血。

我嘆口氣，完全沒有收東西的欲望了，在電腦前坐下，打開郵箱，未讀郵件標著紅色的01，我猶豫了一下，把頁面關了，點開游戲。

半小時的3D游戲之后，腦袋終于成功昏昏沉沉進入半睡眠狀態，關電腦，往床上一倒，悶頭大睡。反正現在誰都不會理會我的，在沈一默想清楚自己哪里做錯了，自動回到陸君可身邊之前，他會一直這么被孤立下去的。

孤立就孤立吧，畢竟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或許是時候說再見了呢？

不知過了多久，被手機吵醒了，閉著眼睛在床頭摸了一通，才發現手機不知道什么時候掉到地板上去了。

“喂？”我迷迷糊糊的說，揉著眼睛。

“小默啊，我在聽風咖啡，我最喜歡的那家店，你換個衣服出來一下，媽媽有個朋友想見你，張司機現在過去接你了，估計十分鐘之后到?！?/p>

她說完，把電話掛了。

我聽著急促的嘟嘟聲，緩緩按下掛機鍵，然后深吸一口氣，把手機朝窗外扔去。

三十一層的公寓，窗口正對的是一條河，污染水源了，我想。

消失吧，誰都找不到我才好呢。

摔歸摔，讓老媽在她朋友面前丟臉是了不得的事情，我從衣堆里揀出一件能穿的，胡亂套上。我今天所有的怒火，全都發泄到這些東西上了。又一樁罪過。

一把拉開門，姐夫沈儒站在門外，手伸在空中，一臉驚訝的看著我。他看上去是出差剛剛回來，有被杜宸派來當說客的嫌疑。

“我現在要出門，思想教育課能不能改天，”我漫不經心的口氣，繞過他，走向電梯口，“冰箱里有飲料，想喝啤酒自己去樓下買。”

“你去哪兒？”伸手擋住關了一半的電梯，踏進來。我無視他，盯著樓層按鍵。

電梯開了，二十九樓，進來一個年輕女孩，沖我們兩個笑了笑，背對我們站著。

“沈一默，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鄙蛉宀灰啦火垼瑤Я它c孩子般耍賴的口氣在說——這種口氣似乎是我的獨享。有點賴皮，有點小心翼翼——說白了，撒嬌。有一次我試探的問過杜宸，兩個人在一起時沈儒是什么樣子的人，杜宸的眼睛閃閃發亮，冒出來幾個詞“穩重”“責任心”“成熟”，跟他一貫的形象似乎沒什么區別。但是，似乎我看到的沈儒永遠是賴在我公寓里，躺在我沙發上喝啤酒看足球，纏著我下圍棋的不良青年。“人總要有別人看不到的一面吧，你，沈一默，不是別人，是我自己?！?/p>

電梯下到二十樓，又進來一個女孩子，跟第一個顯然認識，兩個人交換著眼神，似乎在笑著。

我壞壞的看了沈儒一眼，然后淡淡的開口：“告訴你多少次了，我喜歡的是女生，不要再纏著我了?！?/p>

他石化了。

出電梯的時候，兩個女孩回頭看了我們一眼，我跟在她們后面走出去，電梯門關了，雕像狀態的沈儒還在里面。

我忍住笑，皺著眉嘆了一口氣，對那兩個女生說：“其實他挺可憐的?！?/p>

兩個人對視，然后其中一個看著我，很誠懇的說：“你們都很帥的說，兩個人在一起本來應該挺合適的……”

這才夏天……我心里怎么冰冷冰冷的……

“臭小子，敢陰我！”沈儒已經從電梯里爬出來，一臉怨念的，重重的拍在我肩膀上。

旁邊路過人看了我們兩個一眼，我迅速覺得那個人眼神異常，然后觸電似的跳開好遠。

“怎么了，”他奇怪，然后看看腕上的表，“說真的，天都黑了，你去哪兒，我送你？”

“我去見杜宸她后媽和你未來岳母大人。”我眼睛瞟著，尋找那輛我很熟悉的車……好吧，曾經很熟悉……我看著停在我面前的陌生的凱迪拉克和熟悉的司機，嘆口氣。

“杜宸后媽不就是我岳母？我岳母不就是你媽，”他先我一步開門上車，坐在里面笑著看我，“你這可是親的，至于那么生疏嗎？”

“你是替誰來做說客的？”我看著他，把車門關了，走到旁邊攔一輛出租，直奔聽風。

就算你開的是凱迪拉克，在路上還是要遵守交通規則的，所以我在聽風坐下五分鐘之后，沈儒推門進來了。

串通好的?？吹嚼蠇尭蛉褰粨Q了一個眼色，我下結論。

“林睿，這是杜宸的男朋友，沈儒。”

“沈儒？也姓沈，你不說我還以為是你兒子，看這兩個小伙子長得有多像?！绷职⒁處Я它c驚訝的神氣打量著我們兩個。

呵呵，阿姨，你眼睛真毒。

沈儒坐下，一邊禮貌的道謝。一到別人面前，他又突然變回了成熟的青年才俊，八面玲瓏的沈儒。

我有點寂寞。

“小默，你看你也不小了，媽媽覺得你是時候找個女朋友了?！彼粗?，試探的語氣。

這語氣是不是在問：你想禍害哪家的小姑娘？

“我馬上就去西安了，這個不著急啊?！?/p>

“你將來是要繼承你爸爸的事業的，娶妻的話，當然是要有氣質有涵養的，你覺得呢？”

“嗯，我就喜歡工科的女生，單純。”

“上周逛街時遇到你林阿姨和她女兒，剛好你林阿姨女兒和你一樣大，甜美可愛，媽媽喜歡的不行，想讓你們兩個見一面，看人家能不能看上你?！彼@然完全沒在聽我說話，我不打算說話了。

“雪帆你這話說的，我看我女兒才配不上你兒子，那丫頭刁鉆古怪的很，”林阿姨笑著，搖搖頭，“可沒她看上去文靜?！?/p>

“媽媽？”

“說曹操，曹操到?！绷职⒁绦α?，放下咖啡。

“來來，梁曦，坐下?！眿寢尷莻€叫梁曦的女生坐在她旁邊，寒暄幾句，然后說想要去逛街。

梁曦并沒有提出要跟上去，也就是說，一開始就商量好了把我們兩個單獨扔了吧？我瞇著眼睛看著四個個心照不宣的人，嘴角掛著微笑。兩個大人說笑著離開了，剩下我和梁曦，意外的，還有沈儒。氣氛頓時有點冷，我心生一計，微微歪著頭，斜眼睨著沈儒：“沈儒，你開車來沒，一會兒我怎么回去？”

果然，女孩兒頗有興趣的打量著沈儒，這種表情，梁曦小姐不知道她要見的人是沈一默不是沈儒吧，老媽都沒告訴人家我叫什么？

他有點莫名其妙，然后猜測我想走：“多待一會兒嘛，你不是很喜歡這里的提拉米蘇？”

“你請客?！蔽覊男χ?，他連連點頭。

對面的梁曦已經完完全全認定沈儒就是她未來夫婿了，開始對著姐夫大人笑。沈儒當是女孩兒害羞不敢直接跟我說話，于是微笑回應著，想必這就是他用來征服杜宸的謙謙君子風吧。加油吧沈儒，把她迷死。

我懷著看熱鬧的心態，置身事外，喝牛奶，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