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很奇怪,昨晚沒睡好?”柳謹奇怪的盯著我,端著剛剛一張桌子上回收的杯子,路過我旁邊。
“沒有。”我搖搖頭,集中精力,手中的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失魂落魄哦,”她笑,眨眨眼睛,離開,過了一會兒又回來,“讓我猜猜,喜歡的姐姐不在是吧?”
“什么啊?”
“申瀾不在啊。”她瞥我一眼。
“哎,”我突然想起來,轉頭找她,果然不在,我說今天怎么耳朵那么清閑的,“我還沒發現呢。”
看我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她也不再繼續:“申瀾今天生日哦,跟她男朋友過生日去了。”
“哎?”
“恩,今天請假。”
“這樣啊。”我有點失落。
“喂,你喜歡她是不是?”她靠近我一點,眨巴眨巴眼睛,“你就別裝了”的表情。
我苦笑,搖搖頭,把完成的畫取下來。不管手怎么快,今天恐怕是完不成了,而且……我轉頭看看古靈精怪,搖著假想中的尾巴等我回答的柳謹……不了,我還是不喜歡當面告別。
看我完全沒有回應的意思,她終于放棄了,很沒趣的抱著托盤,給另一位顧客引路去了。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在這兒工作了啊。才一個星期,還真快呢。還沒來得及熟悉這里……手機響了,小姨上班忘帶什么東西了嗎?
我摸出手機,驚訝的發現是班主任的號碼:黎耀,咱們班同學聚會,今天晚上在XX餐廳,這是命令,一定要來。
看來晚上也沒辦法工作了。
同學聚會嗎,高中呆了三年的班級,現在想想,還真是……
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柳謹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回來了。
我發現自己正把筆尖停在某條線上,看著自己正對著的,走廊盡頭的那面墻,神思恍惚。我用力搖搖頭,把自己的思維喚回來,然后傻傻的沖她笑了一下。
真的不記得。
晚上八點,脫下燕尾服,掛好,把送給每個人的畫卷起來,放進置物柜里,然后背著畫架離開。
霓虹燈果然很刺眼。
同學聚會的餐廳就在學校附近,三樓,第一間。還沒走到門前,就聽到了里面的吵嚷聲,推開門,一屋子的同學擠擠挨挨的坐著,笑著,圍著班主任,大有把他灌醉,報仇雪恨的架勢。
“哎哎哎,黎耀,你來了!”班長滿臉驚訝的看著我,似乎已經認定了我不會出現一樣的。
“恩。”我笑,把畫架放在一邊,坐下,看著桌子旁邊圍坐的笑臉。
“黎耀,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左手邊一個圓臉的男生拍著我的肩膀,臉上掛著神秘的笑。
“周絳,”我回答,有點摸不著頭腦,“為什么會問這樣的問題呢?”
“他剛剛跟我們打賭,說你肯定不認識他,罰酒罰酒!”對面一個人滿臉得意,這個人,我就真的不認識了。
“你怎么會以為他不認識你的?”班長扶扶眼鏡,奇怪的瞪著被酒嗆個半死的周絳。
“同桌兩年,就跟我說過一句話,所以啊……”他很郁悶的撇嘴。
“哎,你也是這樣的待遇啊?”右手邊的女生滿臉訝異,臉有點熟悉,名字怎么都想不起來——我有點緊張的看著她,生怕被問到她的名字。不過她并沒有問,只是笑著,不再說話。
聚會進行到一半,我坐的桌子旁邊已經沒有什么人了,幾乎所有的人都擠到了班主任那一桌,一群人開始坐在那里回憶高中時候的事情,不知是喝醉了還是只是把酒當借口,每個人眼睛里都閃著淚光。
我似乎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你不去嗎?”旁邊的女生問。
“我不太記得。”我搖搖頭,微笑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了吧。”她歪著頭看我,一臉的平靜。
“對不起。”
“很傷人哎,”她笑,給我倒一杯啤酒,然后自己倒一杯,“賠罪吧。”
無奈,皺著眉喝下一杯。
好苦啊。
“記得以后誰再跟你表白,不管答不答應,至少要記得人家名字,”她輕輕的說,看著空空的杯子,“好容易才鼓足勇氣的。”
我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到你的時候,你都是一個人,總是一副在夢游的樣子,讓人難以靠近,”她繼續說,并不看我,“好像周圍有一道高高的屏障,把你跟這個世界隔離開來。總是很孤單的神情,讓人想要靠近,想為你做點什么,你卻拒絕任何人踏入你的領地……語言有點混亂,抱歉……”
“沒有,謝謝你。”
“……真的很傷人吶……”她最后說,然后起身離開了,知道聚會結束也沒有回來。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著大家結伴離開,班主任最后走的,臨走之前,拍拍我的肩膀,笑著。
“謝謝老師。”我輕輕的說。
“我帶了你三年,黎耀,你在這個班里,跟同學們一起也呆了三年。你是個好學生,聽話,認真,安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庭的原因,性格太內向。黎耀,”他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出于各種原因,別人總是在我們生活里來來去去,不管怎樣,不管停留多久,能夠遇到總是值得慶幸的,對嗎?”
我點點頭。
總是蜷在自己的角落里,等著別人路過,然后擦肩,然后忘記。一直以來,從未認真地考慮過,在哪兒停留。雖然生活穩定,卻一直準備著隨時離開,去非洲,或者隨便哪里。因為覺得告別麻煩,所以連熟悉都全部的省略去了,把所有的地方,都當做是站臺,臨時停留的地方。
然而總有那么多“不知不覺”不是嗎?
走過街口的時候,鬼使神差的拐向了咖啡廳的方向——剛剛十一點,應該還來得及——果然燈還亮著。
走近才發現,燈光是對面的街燈反射過來的,里面的燈已經滅了。玻璃門上扣著結實的鎖,窗簾在里面放下,什么都看不到。
失望的同時,也松了一口氣。我實在,很不擅長這種事情,告別什么的,珍重什么的。
再見二字太重,比起道別,更像是一種承諾,一種約定。再見,我多希望你還能再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我們總是希望自己的出場和退場都一樣的華麗,能讓人眼前一亮,能讓人久久的懷念,久久的回憶。
然而事實是,每個人路過每個人的生命,開場和退場從來不重要。導致改變的永遠是過程,我們遇見的每個人,經歷的每一件事情,甚至是走過的每個地方,讀到的每段文字,都那么清晰的把他們自己的特質印在我們身上。不管最后,是不是還能夠清楚的想起那些人那些事,我們之所以是現在的樣子,都是因為他們。
也許你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可是從來沒有,照照鏡子,就知道為什么了。
不想讓任何人為你改變,是不是可以解釋為,你從來沒有,準備接受任何一個人在你身邊停留。只是想著隨時離去,離去的時候兩不相欠。
我們會再見不是嗎?
我回頭看著街角黯淡下去的燈光,七彩的顏色在安靜的夜里,總是覺得格外的刺眼。遠遠看去,“半夏”的字樣那么清晰,閃爍著,閃爍著,然后,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