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的時候看到黎耀站在走廊的盡頭,面對著窗戶,支著畫架在畫著什么。
他總是這樣,一個人靜靜地,躲在一個角落里。我第一次見他畫畫的樣子就被震撼到了,一臉沉靜下面,能看到眼神里面波濤洶涌,轉瞬即逝的熱烈,很像是他春天的時候畫紙上最多的櫻花。那個時候的黎耀,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存在。
從背影能看出他移動畫筆速度很慢,多半是在想事情,我沒敢打擾。
遠處的山在云霧中朦朦朧朧,呼嘯而過的車揚起的塵土,如同尖叫般的鳴笛聲,把我拉進了無休止的記憶之中。
那個阿姨待我很好,耐心而親切。叔叔也是很好的人,總是溫和的笑著。
入學一個月,我跟人打架了。依照一直以來養成的習慣,低著頭,聽著老師和被打傷同學的家長數落。
“明明是被人收養的,還給寄養家庭惹事,你這孩子,到底懂不懂得感恩?”
我記得老師這樣說著,出于對我的懲罰,把叔叔阿姨兩個人一起叫到了學校。
并沒有想象中的暴風雨或者“發配原籍”,叔叔只是一如既往的表情,看著我,說:“時一,解釋一下。”
解釋什么?我無比迷茫的抬頭看著他。
“前因后果。”
“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嗎,這孩子把我們家孩子打傷了,胳膊打著石膏在醫院里打點滴呢……”
“很抱歉,但是我想聽聽我們家孩子怎么說。”
一直習慣了被排斥,被孤立,被誤解,突然間有人說,我愿意相信你,你說吧。
我突然間很不適應,很遜的,磕磕巴巴的把前因后果敘述了一遍。
“打人是我家孩子不對,但是先動手的不是他。我們會如數賠償醫藥費,前提是那位同學跟時一道歉。”
三岔路口,我低頭掃一眼地圖,向最荒涼的那條走過去。看不到開端,也看不到盡頭。
這世界上所有的路都是如此。
遠處的籠著層層的黛色,墨綠的樹林遮擋著裸露的,白色的巨石。去灃峪的時候,看著下面的灃河河道,那些白色的巨石讓人產生一種無可言說的,恐懼的感覺。
害怕失去的感覺。
我依然孤單,卻開始認認真真思考自己的人生。
高考很順利,結束之后,告別阿姨,回到從小長大的那個家里去,記憶非常少,卻無比深刻的家里。
在家呆了幾天之后,受不了不斷的騷擾電話,背著書包,帶著生活費,自己坐車去海邊。說起來,背包旅行的愛好就是那個時候產生的。
背包旅行很累,沒有指引也沒有目的,隨便上哪輛車,隨便在何處下車。
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走向哪里。
然后某一天,走過某個車站,在某個宿營地,看到的那頂帳篷。我也很想買個帳篷,可是錢不夠。
旁邊的石凳上睡著一個人,很香甜的樣子,我在石凳旁邊找個空地,鉆進睡袋里,看著星星,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半夜被人一腳踢醒,那個人回頭看了我一眼,慌里慌張的跑回帳篷里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被怪笑聲音驚醒,昨天把我一腳踢醒的那個人掀開一條縫,小心翼翼的在帳篷里面看著我。
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爬出睡袋,掀開帳篷鉆了進去。
他一副受了驚的樣子看著我,眼睛睜的大大的。
不知為什么,那種表情卻讓我感覺到無比的心安。
就好像漂浮的孤舟,在茫茫的海上,突然間看到了自己的同伴一般的感覺。
我們,一起上路好不好。
他雖然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
兩個人就這樣,好像是理所應當的同行。
他看上去比我小,雖然不知為何話少的可怕,總是沉默著,好像在想著什么事情。我問一句,他答一句,從不拒絕回答,卻也從來不會多說。
即便如此,也沒能打消我的快樂。
漸漸熟悉起來以后,才發現其實那個孩子的嘴實在是毒的很,若無其事的刻薄著。明明只是高中生的樣子,卻又一副知天命的心腸。他笑的很多,可是開心的時候很少。嘴挑剔的很,卻各種不擇食物。
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他也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看到他就好像是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我自己,不由得想要保護。
告別的時候,無比的倉促,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不知道他來自何處。他所留的電話和地址全都是假的,好像是上天安排在我前進路上的,一個過路的人,一個幻影中的我自己。
直到回到家,收拾他的書包的時候,發現他留下的寫了密碼的銀行卡。
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以那種方式離開了是吧?
那些錢也都是故意留下的吧。
所以大學時候見到他,無比的開心,雖然第一反應是沖上去,把他痛扁一頓。他周圍站著的那些人,毫無疑問的是保鏢。
我真慶幸,能夠再次遇見他。
然而盡管之后的相處中,他漸漸變得活潑起來,我還是一直覺得,當初剛剛認識的時候,看到的那個孩子,才是真正的,毫無防備毫無掩飾的沈一默。
電話響了,沈一默打來的。我笑了一下,按下接聽。
“你要不要等一下黎耀,他說想要和你一起去。”電話那邊問著,一如既往心不在焉的口氣。
“我已經走出很遠了,還是讓他別來了吧,沒有車,挺麻煩的。”我有點猶豫的說。
“黎耀會很難過的,”他輕輕地嘆口氣,卻在我回答之前將話鋒一轉,自言自語一般道,“也好也好,你去吧,早點回來,我跟他說。”
他把電話掛斷了。
黎耀。
我第一次見到黎耀,又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呢。
軍訓的時候,抱著籃球,被沈一默叫到他的面前。
不知道為什么,在黎耀面前,我總是放不開。盡管三個人慢慢地無比熟悉起來,那種最初的拘謹的感覺,卻從來沒有消失過。
就像是第一次握手,不想讓他看到自己臟兮兮的手指一般,我不想讓他知道我抽煙,不想讓他聽見我說臟話,不想讓他知道我的家庭……
不知道為什么,無比的擔心會被他討厭。
我還記得連梓說過的那句話,我在黎耀的面前,活像是一匹被套上了韁繩的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