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我把時一拉了出來。他剛剛打完籃球，擦著汗，有點不解的看著我。周圍一片起哄的聲音，全是不明真相的群眾。

時一并不理會他們，只是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然后跟我一起離開籃球場：“什么事？”

我在腦子里簡略的組織了一下語言：“沈一默最近不太正常，我覺得?！蔽蚁肓讼?，補充。

“是啊，你才發現么，”他挑挑眉毛，不以為意，“虧你還自稱喜歡他?！?/p>

“喂，我什么時候自稱喜歡他了！”我反駁，卻懶得跟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我喜歡沈一默，這個我不再避諱了?！暗降壮鍪裁词虑榱?？”

他皺著眉看了我一會兒，在啟真湖邊亭子里坐下，把籃球放在旁邊：“還是他哥哥的事情?！?/p>

“這不都已經快一年了嗎？”我嘆口氣，站在旁邊，石板太冷，我不敢坐下。

“他覺得沈儒還活著……”時一望著湖面，一臉的空白，自從黎耀離開以后，就經?？吹剿@種表情了，“他覺得沈儒沒有死，至少……精神上沒有。”

“我寒假里收到一盒巧克力……二月份……”我有點臉紅，把日期遮掩過去，“剛剛問他，他說不是他送的?！?/p>

“那究竟是不是？”時一坐直，有點緊張的看著我。

“里面有他寫的卡片，字跡一模一樣?！蔽液芸隙ǖ恼f。

他想了一下，表情凝重的看著湖面：“我覺得，小默現在有點精神分裂?！?/p>

我嚇了一跳。

“他晚上說夢話，”時一點點頭，依然是那種表情，“說夢話的時候，聲音不像是他自己，很沉，一遍一遍的重復著一句話，語氣冷得要命，每次都把我嚇醒?！?/p>

“他說什么？”

“好冷，血流干了，好冷?！彼f的時候面無表情，似乎想盡量減小這句話給我帶來的恐懼感。

但是毫無用處，我脊背一陣惡寒，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你想想大半夜的，你身邊的突然陰陰沉沉的來那么一句，就像是還魂尸一樣的，”時一苦笑，“你什么感覺？”

“什么感覺……”我重復著，不敢想像那個場景。

“我跟他的保鏢聯系過了，他姐說，想要送他去看心理醫生……可能會休學，”他說的跟夢話一樣的，“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黎耀又不在……小默每天臉色都陰沉的可怕，我想跟他說話，不知道怎么開口……”

跟沈一默的口風不一樣。

“他說，是你太想念黎耀，所以不愿意理會他?！蔽矣悬c遲疑。

他笑了：“是這么說的吧？我是很想黎耀……你也知道我喜歡他了吧？”

盡管已經從沈一默那里知道，算是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從時一本人口里聽到，還是不一樣，我有點震驚的點點頭。

“我會等著他回來，一點都不著急，”他笑，很溫和的，曾經在黎耀臉上經常會見到的笑，“有時候跟小默兩個人在一起，會刻意的不提到黎耀，但是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會不可避免的想起第三個。所以黎耀雖然人不在這兒，但是卻仍然在我們的生活里……我不知道小默是怎么想的，我正在漸漸地習慣等待黎耀的生活。”

對于他表現出的成熟和安靜，我感到無比的驚訝。“沈一默認為，你們兩個走到現在這一步，是他的錯?！?/p>

“和他有毛關系啊？！”時一皺著眉，微微仰著臉看著我。

我回想著沈一默所說的那些話，把其中沒有炸彈的講給時一聽：“他說他早就察覺，可是什么都沒有說，也沒有阻止，對不起你們兩個?！?/p>

“這個，本來也不是別人能夠插手的事情啊，”時一搖頭，“就黎耀的性格，如果被拆穿，被小默逼著跟我面對面之類的，估計直接跟我們絕交了。而且，就算說了又怎么樣，他不會相信我一樣喜歡他的。”

“那你是怎么發現的？”

他略略沉思，然后把眼神投到覆滿冰的湖面上去：“得知黎耀走的時候，心臟痛的好像被誰扯了出來，恨恨的捏碎再用膠帶裹了，硬生生的塞回去……好像溺水的人一樣，窒息，絕望……”他苦笑，“等到你什么時候感受到了，就知道是什么樣的痛苦了。那種，不是愛是什么？”

我看著他，感覺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很不可思議，那個人來到我的生命里，給我所有的陽光，讓我感到自己存在的意義，然后離開，所有的生命瞬間就被抽走了……”他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語，“我會等他回來的，不管他回不回來，或者回來的時候變成了什么樣子，身邊有誰，不管我將來有沒有女朋友，會不會愛上別的什么人，我都會等他回來，他欠我一個答案，我也欠他一句喜歡?！?/p>

我看著時一，突然很想擁抱他一下。

他看著我，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多了，又或者被我的表情弄得有些局促不安，于是連忙換了話題?！靶∧慕憬阏f，最遲四月中旬，她會來把小默接走的?！?/p>

“接走，到哪里去？”也許站的有點久了，我的四肢幾乎失去了知覺，心臟的律動感卻越來越強烈，一下一下，撞擊著胸膛。

“好像是，”他不確定的說，帶著一絲同情和歉疚，“先把他送去精神科，然后進療養院修養一下，等到大三的時候，給他換個環境……意思大概就是出國了吧?！闭f完，他低頭撥弄著籃球，不肯看我。

我愣在那里。

人們總是努力的尋求答案，不惜一切代價想要知道結果，但是從來沒有想過，那個結果究竟是不是自己所能夠承受的。

從來沒有準備接受最壞的回答。

我在這兒糾結，我喜不喜歡他的時候。我愛的那個人，在抑郁癥和精神分裂里掙扎著。痛苦著，每日每夜受著失去親人的折磨。

我卻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忙都幫不上。甚至，我都不能陪他經歷那種痛苦，無法給他任何的支持和鼓勵。

我到底有什么資格說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