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默的情況,一天比一天更差。開始的時候,還能看到他和時一偶爾開個小玩笑,或者有人說話的時候,他會應一聲。
但是到了后來,他的目光變得越來越陰郁,后來一連三天沒有上課,最后來的時候,嘴上多了一圈胡茬。
從那雙眼睛里望過來的,分明是遲暮的老人,等待著死亡的召喚。
時一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陰郁起來。
然后有一天,沈一默和時一都沒有出現。
從上課開始,我就小心的尋覓著他們的身影,從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兩個人常坐的位置空著。
我不停的產生那個位置上坐了人的錯覺,只要有一點聲音,就會回頭看一次。每次回頭,心就更加沉下去一點。
沈一默,快點好起來,我還沒有表白,你不能就這樣離開。
上學期的教電路的尹老師這學期帶我們信號系統,保留著電路的傳統,依然由沈一默擔當信號課代表。不知是他注意到了沈一默的缺席,還是順著我不停回頭的方向看到了那兩個空缺的位置,課上到一半,他突然拿出名單,決定抽查點名。
我的心撲通撲通跳著,連忙發短信給時一。
蔣延雨站起來,沖老師揮揮手,尹老師有點奇怪的看著他:“這位同學,你有什么事?”
他慢慢悠悠,以慣常的語氣張口:“尹老師,其實我們班今天有兩個人缺席,那兩位同學有些別的事情,不能來,其實我們導員已經準假了,只是剛剛我忘記說了。”
“為什么忘記說,他們兩個有什么事情?”尹老師不依不饒,他對沒有課前通知的假向來不予以認可。
“其實,這件事情比較私人,但是因為并不涉及名字,所以我就說了,”蔣延雨看上去略沉思了片刻,“一位同學準備休學,另外一位同學去送他了。”
“休學,為什么?”他依然問著。
“嗯,這個,他的情緒出了一些問題,”蔣延雨回答,點點頭,“其實在心理治療這方面,國外一向做得比較好,所以他有可能出國去,在那邊直接讀書,不再回來了。”
老師沉默片刻,看到下面大部分茫然的臉,猶豫了一下,繼續問:“什么問題,感情方面的?”
“其實,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應該是因為某位親人去世了,應該是他哥哥。”蔣延雨說。
他總有辦法把那么簡單的事情說的那么復雜。
“……好,你坐下吧。”尹老師點點頭,表情極其復雜的繼續講課,講了一會兒,突然停下,嘆了口氣:“年輕人,不應該因為這點事情遭受打擊的,一定要堅強一些。”
他的語氣里飽含著惋惜,想來他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時一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他在校門口打電話給我,聲音疲憊的好像就要倒下了:“蕭予,吃下午飯沒有,我想跟你一起吃飯。”
“我吃過了,看你吃,云餐門口,不見不散。”我掛掉電話,匆匆回到自習室,收拾了東西,背著書包直沖云餐。
時一的臉看上去更糟,灰蒙蒙的,眼里布滿血絲:“我想你了。”
我突然想哭,可是他笑著。
“咱們去啟真湖邊吧。”
“為什么?”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在這兒不太好。”他搖頭,走向啟真湖的方向。
天氣還冷,周圍已經全黑下來了,啟真湖邊沒什么人,處處都是黑影。我跟著他從幢幢的黑影中穿過,越來越有不好的預感。
其實他想說什么我已經知道了不是嗎,這個,難道還需要懷疑嗎?
可是還是不甘心是不是,想從他口中親耳聽到是不是?
不是親耳聽到,我仍然決定不相信。
“小默走了。”他在亭子中央停住,轉過來,仍然笑著,那笑苦澀的可怕。
我看著他。
“想哭就哭吧。”他說,張開手臂。
我笑著打他一下:“哪有那么夸張?”
我想快速的走開,腿卻軟的完全動不了。
心臟疼的厲害,像是被誰生生的扯出來,撕碎,再塞回去。
那只手粗魯的要命,指頭上面呆著倒刺,把我的心臟劃得生疼生疼。
“你還好吧?”他伸出手來,似乎想拉住我。
我沒事。我想說,可是完全發不出聲音來。
我盡力不去想,卻無法控制,他俊逸的臉浮現在眼前,嘴邊掛著一個略帶譏諷的微笑,唇半張著,有點孩童的淘氣。
蕭予,你再也見不到沈一默了,不能聽見他笑,不能跟他斗嘴,再也沒有機會說喜歡了……再也沒有可能了,一切都結束了。
我拼命的忍住,眼淚從緊閉著的眼睛里挺不住的溢出來,滴在面前的地上。我再也站不住了,蹲到地上,抱著膝蓋,縮成一團無聲的大哭。
時一沒有說話,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拎起來,然后擁進懷里。他的衣服帶著略略的,咸濕的味道,像是汗水又像是淚水。
“哭出聲來。”他命令道。
我拼命地搖頭,想說不,可害怕聲音一旦發出來,就變成了哭聲。
“蕭予,他還會回來的。”他一只手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另一只手緊緊的握住我一只手。
“時一……”我說,泣不成聲,胸口堵著的全是淚水,現在我想把它們全部倒出來。
“嗯。”他安安靜靜的說。
“我喜歡他,我喜歡他,為什么他不等我說了以后再走……”我哭的很大聲,那個堅強高傲到連在意都不會承認的蕭予消失了,站在這兒的,是想要從湖邊跳下去的我。
“因為他不想傷害你。”時一輕輕地拍著我的背,聲音恬然到陌生。“他希望你好好的,忘記他,永遠不要再想起。”
“你說什么?”我淚眼朦朧的抬起頭來看他,他的臉在淚光閃爍的里看上去模糊的不真實。
“他知道……”他點點頭,“他要我告訴你,不要再想著他了,全都忘記吧,他不值得。”
我愣住了。
腦中突然閃過三月十四號那天,我被他打斷的話。突然,很遲的意識到,那天是沈一默開學之后說話最多的一次。
他知道我要說什么,也知道那盒曲奇餅干什么意思,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仍然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憑什么……”我自言自語,手腳的感覺回來了,推開時一,自己靠著亭子的石柱站穩,有點怨怒的沖時一喊著,“憑什么!?”
時一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那樣看著我,安安靜靜的。
我突然想起那天他跟我說的話,還有說話時候的神情。
這個人不久前,跟我經歷了一樣的事情。
他所愛的那個人,也這樣,不明不白的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沒有留下任何挽回的余地。
同病相憐之感,突然間把我們兩個緊緊的聯系在了一起。一種前所未有的親密感現在在我的五臟六腑,緩緩地升起。
“時一。”我輕輕叫他,有點歉疚的抱住他。
“什么?”他回答,一動不動,任我抱著。既沒有推開,卻也沒有伸手抱緊我。
“我現在知道了,”我說,剛剛停下的淚水又開始流下來,“我現在知道愛上一個人是什么樣子的感覺了。”
“什么樣子的。”
不是疑問的語氣,但是我知道我需要回答。說話的時候淚水流進嘴巴里,我咽下淚水:“苦苦的。”
他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輕輕拍著我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