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華耀眼的紅羅讓顏雪有些怔忡，心中也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妒嫉。即便是回到從前，自家的金門繡戶仍然完在，終其一生自己亦無法活得如眼前這女子那般從心所欲。

她掠了一眼永璘，這些日子他清減了，面上神采也少了幾分，可今日眉宇間的苦澀卻已褪去，想必已想得通透，決意抽身而出，不再為情所困了。

她如獲重釋地在心底嘆了一聲，由衷為永璘感到歡喜。

其實第一回在郊外見面時，她就諳知永璘對紅羅有情，就連穆敏，又何嘗不是對紅羅有意。只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紅羅一顆芳心卻許了別人。這些日子，她看夠了永璘的痛，她是真心為他心疼，既是注定不能相牽，那倒不如相忘為好。

就在顏雪胡思亂想的當頭，永璘已有些迫不及待地開口催促紅羅：“紅羅，你趕緊給咱們拉上一段洋琴聽聽！”

紅羅有些好笑，也不說話，起身打開了琴盒，一手將小提琴抵在肩上，一手運弓，拉了一段《四季》。

拉著拉著，紅羅的眉頭不禁輕蹙，面上也漸是局促起來。她自熱河被劫后失了琴，已近一年未曾碰琴，手上技藝不免有些疏荒了。永璘和顏雪都是知音之人，自然一聽就聽出了琴音之中的生澀。

一曲終了，一手拿琴一手拿弓、垂手而立的紅羅愧色滿面。

永璘和顏雪對望一眼，不由一笑。

顏雪出言安慰道：“這曲子挺好，姐姐也不必著急，不過是手生了些，這些日子多摸摸琴，自會好的！”

永璘趨同的點了點頭道：“正是！”

“我可真得好好練練了！否則壓根沒法和十七爺合音。”紅羅開腔，眼中與聲音都分明有些急了。

其余三人互視一眼，紛紛笑起。

就著紅羅的琴聲，永璘和紅羅議定就取《四季》之《秋》作為合奏琴曲，而永璘則自編一曲于之相合。兩人約定頭一個月各行其事，永璘編曲，紅羅練琴。待得第二個月再行合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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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晚回宮后，紅羅細細琢磨，自己如今正需要好好練琴，卻又不好在這宮里大張旗鼓的練，這樣會壞了他們預備秘而不宣的計劃。想了半日，有一個人忽地從她腦海中跳了出來。

第二日，從尚書房出來后，紅羅就出了宮，直奔城東一家由洋教士開的育嬰堂。

馬車在一間半新不舊的四合院前停下，紅羅下了車，左右兩手均皆不空，都是些新鮮出爐的可口糕點。

她才一跨入院子，好幾道目光便刷刷看來，

“紅羅姐姐！”幾道稚嫩驚喜的呼聲此起彼伏。

轉眼間，紅羅已是寸步難行，身邊圍了滿滿一圈，裙裾爬滿了好幾雙黑白不一的小手。

紅羅索性立定不動，笑逐顏開地用眼光掃過一圈，一輪嘴不停招呼著：“小豆子、玉兒、青兒……”

“好香！紅羅姐姐又給我們買什么好吃的？”在一片嘰嘰喳喳的嘈雜中，不知哪個脆生生問了一句。

“自已看去，小讒貓！”紅羅親昵笑嗔著，隨后將手中堆疊一摞的紙包一一派至眾多的小手上。

“太好咯！”立時又是一陣歡呼聲爆開。

眼望一張張歡天喜地的小臉，紅羅依稀看到當年的自己。

那一年她只得七歲，在廣州的一個育嬰堂里，也是這么一個早上，陽光鋪的一地燦亮，她頭一回見到Mr.Josh。他也是這般給眾人分發可口糕點，只是那時的紅羅卻滿揣怯意，不敢靠近。Mr.Josh沒過多久便發現了獨在一角的她，他拿著一塊糕點徑直走到她的跟前，高大的身影全然覆住了紅羅的視線，他彎下身，溫和的藍眸滿是笑意，隨后，一句略是拗口的中文在她耳邊響了起來：“這個給你！”

其時紅羅亦并不知道，Mr.Josh不僅給了她一塊糕點，還給了她一個世界。

“cecilia，你來了！”耳邊傳來一句溫和的法語，不必抬頭，紅羅也曉得說話之人是誰。

“你好！雷諾神父！”紅羅眼光循聲而去，含笑向站在堂屋門檻邊一個五十開外，一身黑袍的金發棕眼的教士招呼。

與雷諾的交情是紅羅剛到京城尋找Mr.Josh時結下的，后來入宮后，她也會抽空來這育嬰堂，乾隆賞她的銀子，大多都花在了這里。

紅羅排開身邊的小人兒，向雷諾走去。

“今日我是特意來找你的，雷諾神父。”紅羅朝和藹望著她的雷諾說道。

“有什么事嗎？”

“我剛得了一把小提琴，不久后乾隆皇帝就要過生日，我想在那日為他演奏一曲，只是我已很久沒有碰過琴，手都生了。因為想到時給皇帝陛下一個意外驚喜，所以不能在宮里練琴。我想來想去，就想到了這兒，此外，神父你琴技了得，也希望你能給我指點一二，不知我這一個月可否過來這育嬰堂練琴？”

雷諾面上笑容越聚越多，直至最后笑出了聲，他誠心誠意言道：“原來是為了這事，你能來我們無任歡迎，孩子們若是知道了，一定非常歡喜！”

紅羅瞇著笑眼環伺一眼四散庭中、一邊笑鬧一邊大快朵頤的眾多小人兒，瞧著他們那與頂上陽光相互輝映的笑容，心中一片恬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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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紅羅便跟乾隆稟告，說是育嬰堂這兩個月正缺人手，自己想去幫手，希望準她隔日侍講一次，好讓她能抽身到育嬰堂去幫忙。乾隆一向待她寬厚，更不疑有詐，爽快應允。

紅羅又去文淵閣知會陳至謙，自己今后兩個月不能日日進閣讀書，但請他借她舊書，好讓她晚上也能自行讀書。如今紅羅讀書的能力已是大增，而且陳至謙深知這個女弟子是真心向學，所以也不擔心她會怠慢學業。

福康安獲知紅羅突然要隔日出宮一趟，不禁意外，他此時與紅羅正是兩情繾綣，情濃歡洽，自是希望能多見幾面，只是他諳悉紅羅脾性，便也不好阻攔。福康安待要想為她安排馬車出行，紅羅則告知他，穆敏已替她安排好了。

一切安排妥當后，紅羅隔日從尚書房授畢課后，就出宮直奔育嬰堂練琴，一直等到晚膳時分才回到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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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