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紅羅依舊到永璘別苑與他練琴,兩人才開練沒多會兒功夫,一個下人就手捧著一封信匆匆進屋。
“什么事?”受了干擾而不得不放下笛子的永璘濃眉微是一皺,略是不悅地問那突然闖了進來的下人。
來得不巧的下人察出主子的不快,面上起了些惴色,小心道:“十七爺,方才有個洋人拿了這封信,千叮萬囑要盡快交給紅羅姑娘,模樣甚為焦急,所以……”
剛剛將琴從肩上拿下的紅羅聽得一愣,眼光登時投向了那下人,詫道:“找我的?”
“正是!”
怎會有人到此找她?能確知她此時身在何地,又是個洋人,腦中念頭一轉(zhuǎn),紅羅已猜著送信人是誰了。
永璘也有些奇了,不再作聲。
紅羅將琴擱于身邊桌上,邊向那下人伸手邊道:“讓我瞧瞧!”那下人微彎身走前幾步,恭敬地將信遞了過去。
紅羅掠一眼信封,果然不出所料,那上頭用鵝毛筆寫成的字跡真是出自雷諾之手。
紅羅眼神微惑,一手打開封口,將信取出,一攤開,一行法文立即躍入眼中:“Cecilia,請盡快來育嬰堂一趟,有要事相商!”
紅羅盯著那行字沉吟一會兒,抬眸問那下人:“那洋人現(xiàn)在何處?”
“他將信放下之后就離開了。”
紅羅沒再言語,頜了頜首。
“可是出了什么事?”永璘星眸探來,關(guān)心問道。
紅羅眼波一轉(zhuǎn),輕擺了擺首:“我也不曉得!信是育嬰堂的神父送來的,只讓我盡快到育嬰堂去一趟,說是有要事。”
紅羅邊說邊將信折好,重又收入信封。
永璘沒再多問,讓那下人退了下去。
兩人接著又練了一個時辰,紅羅心中惦記著雷諾的交代,遂提早結(jié)束練習(xí),離開了別苑,想去育嬰堂探個究竟。
到了育嬰堂,一觸雷諾神色,紅羅便覺事態(tài)嚴(yán)重。雷諾平素一張慈藹的面上俱是惶急之色。
“出什么事了,神父?”紅羅忐忑問道。
“Cecilia,我這次是請你來救命的!”雷諾素日平和的聲音全然不再,聲音又高又急。
紅羅心中一驚,“救命?”她禁不住低呼出聲。
雷諾沉沉嘆了口氣,沉聲道:“最近有個教士在福建私自傳教被捕獲,判了秋后立斬,目前已上報刑部復(fù)核,一旦核準(zhǔn),便即明正典刑!”
紅羅駭住,雙眼瞠大,小口微張,半晌才回神道:“你是想讓我向皇帝求情?”
雷諾投來沉重一眼,面上煞是無奈:“自雍正朝開始,清廷便大肆禁教,頒令洋教士只能留在京城、廣州和濠鏡三地,不準(zhǔn)私自到各省傳教。而事實上,我們許多教士還是悄悄地潛入各地傳教。而乾隆即位以后,更是嚴(yán)厲禁教。乾隆一朝已發(fā)生過好幾起禁教風(fēng)潮,尤以十一年和四十九年為最,當(dāng)時就有好些教士和信徒死于其中。”
紅羅聽得目瞪口呆,這些事情她還是首回聽聞。
“如若此次無人為那教士求情,他必死無疑!紅羅,如今我們根本無法接近清廷顯貴,你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希望。請你務(wù)必施予援手,去求清帝法外施恩!”雷諾的聲音愈說俞顯愴然。
這幾十年來,清廷對傳教士日益嚴(yán)苛,如今他們這些洋教士不過僅有立錐之地,而朝廷顯貴歷經(jīng)兩朝禁教后,對這些教士也已日漸疏遠,根本找不到有力之人來為他們說話。而今只有與西洋大有淵源的紅羅可登廟堂之高,雷諾只能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紅羅心中沉下。她對這些洋教士不顧禁令,一意傳教的行徑實是有些費解,只是這疑問若是現(xiàn)在出口,唯讓雷諾心中添堵而已。縱算那教士再怎樣膽大妄為,再怎樣違法不該,卻總是生生一條人命,總不能這樣平白丟了。
紅羅轉(zhuǎn)而又想,乾隆對自己雖一向優(yōu)容,卻也不過是些無關(guān)痛癢之事,這事卻事關(guān)朝廷律令,即便自己有心想施援手,也不見得會有效用。而且一個女子插手朝政,似乎也于理不容。
想到此處,她心中犯了些遲疑,面上即有所昭現(xiàn)。雷諾觀其面色,心中打鼓,聲色又有些急了:“Cecilia,若連你都見死不救,那個教士就真是死路一條了!”
紅羅心中一凜,她迎著雷諾憂急棕眸,開口道:“神父,并非我想袖手旁觀,只是我人雖在皇帝身邊,卻從來與朝政無涉,只怕我就是想……”
紅羅話還未了,雷諾就急急搶了話頭:“只要你肯向皇帝求情,不管最終結(jié)果如何,我們亦算是盡過人事了!”
紅羅靜默半晌,終是點了點頭道:“我盡力而為!”
雷諾面上掠過一絲欣喜,臉色也稍稍松下。
紅羅心中卻無法輕松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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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午,紅羅按時到了養(yǎng)心殿。乾隆那日興致不錯,讓她陪著下了盤棋。
“紅羅,你如今棋藝真是大進了!”在紅羅輸了三子、棋局告結(jié)之后,乾隆笑呵呵地贊道。
“不是說名師出高徒嘛!我的棋藝是皇上教的,這都是皇上的功勞!”紅羅甜笑著奉承了乾隆一把。事實上,紅羅棋藝猛進應(yīng)記福康安之功。
紅羅的話讓乾隆心中很是受用,白花花的長眉抖得更是厲害,伸出兩指寵愛的指指紅羅的鼻頭道:“你這張小嘴是涂了蜜了!”
紅羅偽作委屈的垂眉鼓腮:“皇上怎能將紅羅的真心當(dāng)假意?”
乾隆哈哈大樂地偏頭望向一旁侍立的王進忠道:“這丫頭就是會賣乖!”
王進忠一擺手中拂塵,微微躬身,滿臉堆笑道:“奴才瞧紅羅姑娘誠心的很哪!”
“好啊王進忠!如今連你也偏心著她!”
“奴才這是偏心皇上,凡是向著皇上的奴才才會偏心!”王進忠嘿嘿笑道。
乾隆輕笑著眸光在那一老一少身上一個來回,搖了搖了首,卻是不語。
這時恰好有一侍女前來奉茶,紅羅趕忙起身,走向侍女,從那茶托之上捧起了茶碗,恭敬遞向乾隆,口道:“皇上,喝口茶潤潤喉吧!”
乾隆欣悅地頜了頜道,從紅羅手中接過茶碗。
侍立在側(cè)的紅羅瞧著乾隆呷了幾口熱茶,眉眼自在,心知此刻便是開口求情的良機。
待乾隆放下茶碗后,紅羅便謹(jǐn)慎開口道:“皇上,紅羅聽說,最近福建出了一樁教案?”
原本滿面愉悅的乾隆面上微是一滯,抬眼細看了紅羅一眼,問道:“你是打哪兒聽來這消息的?”
“聽育嬰堂的洋教士說的。”紅羅實言稟告。
屋里瞬時靜下,乾隆面上幻變,原本的愉悅已是不見影蹤了,紅羅一時覺得四周窒郁。
半晌過后,乾隆沉聲問道:“是那些洋人要你來和朕提這事的?”說話時,乾隆看向紅羅的老眼里有幾絲惕厲。
紅羅心中一凜,她聽得出乾隆語聲中的不悅。
她腦中念頭一個急轉(zhuǎn),忙道:“非也!皇上知道紅羅與洋人的淵源,有關(guān)洋人的事,紅羅難免會上心!”
乾隆沒再發(fā)問,似是聽進了紅羅的辯辭。紅羅暗自松了口氣。
過了片刻,紅羅小心翼翼又問:“皇上,那教士將會受何處置?”
乾隆聲音微冷道:“朝廷三番五次申令禁教,可這些洋教士卻屢次犯禁,居心不測地煽誘一班愚夫愚婦,他們既敢這般目無我朝律法,怨不得朕就要殺一儆百了!”
乾隆說得絲毫不以為意,紅羅只覺后背陣陣發(fā)涼。
“皇上,紅羅斗膽,請皇上法外開恩,饒這教士不死!”紅羅深吸一口氣,鼓足心氣將求情之話吐了出來。
乾隆的眼光利箭一般射向紅羅,混濁老眼變得有些深沉難測,他微繃著臉,一語不發(fā)。
旁邊的王進忠面上卻驟起惶色。
“你要為他求情?”乾隆的聲音又冷又沉。王進忠一顆心懸了起來。
紅羅定了定神,迎著乾隆逼人的眼光,懇摯道:“皇上,那教士惘顧朝廷禁令,確是罪不可恕!但要懲治他,也并非只有殺他一途。”
乾隆眉頭微擰,仍是不語。
“皇上,我大清天朝威名遠播,去年英國人才不遠萬里而來,荷蘭又欲派遣使團來訪……”
一直閉口不言的乾隆聽至此處,忽地插話道:“荷蘭人要來?”語聲不盡驚詫。
紅羅聽了也是奇怪,這消息她是自雷諾口中獲知,卻不料清廷仍未收到風(fēng)聲。遂點了點頭道:“聽說是為恭賀皇上登基滿一甲子而來。”
紅羅話完,乾隆的面色緩了一緩。這荷蘭人也不是頭一回來大清了,想當(dāng)年他們滿人入主中原才不過八年,荷蘭使團就來覲見,而且極識時務(wù),恭謹(jǐn)有加,對著順治爺毫不猶豫地就行那三拜九叩大禮,哪像去年那些英國人那般驕橫無禮。
紅羅察言觀色,直覺有機可乘了。忙繼續(xù)道:“西洋諸國近來加緊示好,如若這時殺了那教士,恐怕會寒了洋人那一份示好之心,倒顯得我天朝上國氣量不夠宏大。”
乾隆冷哼了一聲,眸光一閃,卻并未作聲。
紅羅長睫一動,靈眸一轉(zhuǎn),又說:“即便免了那教士死罪,亦有很多方法可懲治那教士,譬如將他押至濠鏡囚個十年八載的,同樣能顯朝廷禁教決心,亦能震懾那些蠢動之心!”
乾隆垂瞼,臉上若有所思,半晌,他才沉聲道:“此事再議吧!”
王進忠聽得面上一松,暗中舒了口氣,眼色復(fù)雜地遞了紅羅一眼。
紅羅心中暗自一喜,面上笑意隱微,隱隱看到那教士的一片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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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都看到這份上了,是好是壞也沒個說法呢?
唉!明日繼續(x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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