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如你所愿
第二日一早醒來，想起蕭陌的話，沐云曦梳洗完畢就迫不及待的往書房走去。剛邁出門檻，便見蕭陌坐在院子外面的回廊上，背靠柱子，雙腳放在回廊的凳子上，似在發呆。
沐云曦在門口愣了一會兒，尋思要不要過去，卻發現蕭陌卻一直保持那個姿勢沒動。
難道他竟然睡著了？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一看，還真是睡著了，而且他似乎在這里坐了很久了，頭發上甚至還有露水。
他在這里過的夜？
愣了下，她轉身回到房間，拿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
蕭陌睡得真香，她把毯子給蓋上他都沒有一絲要醒的跡象。
沐云曦從未見過這樣安靜平和的蕭陌。她偷偷地看了看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他的眉毛濃密修長，雙眼眼線也很長，睫毛濃密，使得雙眼有神，他的鼻子挺直，仔細一看，他的嘴角竟然是那種天然上翹的類型。有這種嘴型的人，應該是喜歡笑的人，可他不喜歡笑的啊。他非但不喜歡笑，還周身散發出冷漠的氣息讓人退避三舍。他的長相和氣質真是矛盾。
她盯著蕭陌的臉正看得入神，冷不防蕭陌突然睜開了眼睛，沐云曦被嚇了一跳，趕緊“倏”退后兩步，遠遠看著蕭陌。
蕭陌眨眨有些朦朧的眼，不解地問：“你為什么總是一副很怕我的樣子？我長得很兇？”
“耶？不是，沒有。”沐云曦矢口否認，即便是真的她也不敢老實回答，何況不是。
蕭陌澀然一笑，將雙腳從凳子上放了下來，坐直身子，指著身旁的椅子對沐云曦說：“坐下來，我給你講個故事。”
“講故事？”不是喊她來簽協議的么？沐云曦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蕭陌，此刻他和顏悅色，指不定下一刻會不會翻臉，雖有百般不愿，但是她也不敢再忤逆他了，昨夜受的驚嚇還沒平復呢。
她乖乖地在回廊上坐下，不過離蕭陌有點點遠。
蕭陌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索性不再理她，自顧自講起他的故事來。
“這是一個悲慘的故事。”
有一個女子，她一生下來就與父親好友的兒子定了親。他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只等著她及笄便要嫁娶。誰知天意作弄，她及笄那年，他家卻突遭大難，家破人亡，只剩下他和凋零的祖業。他向她父親提親，她父親非但沒有同意，還悔婚將她另許他人！
她裝病將婚期拖了三年，可他卻一直杳無音訊。這年兄長因犯事別人捏住了把柄，家里指望她那位富庶一方的夫家相助，便將她塞進了花轎。花轎卻在半路被人劫了，劫她的人便是她朝思暮想的人，一夜溫存后他又消失了。
新娘在出嫁途中被劫，失了清白，她再也沒有資格去夫家，也沒有臉面回娘家。她靠著繡花維持生活，開始了尋找他的流浪生活。九個多月后她生下一個兒子，娘倆找了五年，她從一個纖弱溫婉的大家閨秀變成了一個粗鄙的村婦。
終于在孩子五歲時讓她找到了他。他不但重振家業，甚至把家業發展得更加壯大。他將她和孩子接回了他家，她以為自己和孩子的苦難過去了，卻沒想到真正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他不但已經有了妻子孩子，而且還有一群姬妾。他接她回來不是因為念著舊情，而是為了報復，報復她父親當初的落井下石，報復她父親的出爾反爾，報復她沒有等他。接下來的她眼睜睜的看著父親的家業被他一點點蠶食，看著父親，兄長被他逼得走投無路，流落街頭。她終于明白了：她愛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現在這個唯利是圖、睚眥必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根本不是她原來的愛人，他是個復仇的魔鬼！
她開始后悔跟著他回來了，她幾次帶著孩子要逃走，可是總是被他捉了回來。她在這絕望的火坑中熬啊、熬啊，終于把自己的愛恨熬成灰燼，終于把一生熬枯，帶著遺憾和悔恨離開了人世，留下那個孩子一個人在火坑里水生火熱。
等到她香消玉殞，她愛的人卻又突然幡然醒悟，他感到自己做錯了想要彌補。于是他將可以繼承家產的傳家信物當作聘禮給那孩子定下一門親事。然而這孩子不但沒能繼承家業，反而被人設計差點兒在一場大火中喪生。
沐云曦聽了后噓唏不已：果然是個悲慘的故事，明明該是對有情人，該過上令人欽羨的幸福生活，卻生生變成了這樣！
這個故事使得蕭陌的情緒十分低落，他低著頭，沉默了很久才緩過來，看了眼沐云曦繼續說道：“一年后，那些反對那孩子繼承家產的人，又讓前來與他成親的女子在出嫁途中失蹤了。那女子整整一年后才被人找到，她不但忘記信物在何處，更是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這后面這女子難道……
沐云曦驚異地看向蕭陌。
蕭陌長嘆一聲，良久才對著天空幽幽說道：“前面那遺憾終生的女子名叫蕭雪晴，她的孩子便是我。而后面這個女子則是你——蘇綰。”
沐云曦的心頓時一抖，看著蕭陌心中百感交集，怪不得他最初這么不待見蘇綰，原來不僅因為蘇綰在出嫁途中失蹤，還把信物弄丟了！那信物是他父親對他母親的情意，是對他的補償啊。
“那信物在哪里？是不是被那些人……”
“沒有，他們也沒有得到，若是他們得到了又怎會一直沒有動靜。”
“那個，你的父親，他留下的家產很大么？若是不大，你不繼承也沒關系啊，反正現在你也有這么大的家業了。”
“霽月山莊，你聽過么？”
霽月山莊？江陵府首富！
他就是季玄青！
沐云曦側頭看看沉默中的蕭陌，他垂著頭，因為沒有梳洗，頭發顯得有些凌亂，有一些發絲貼在他俊逸的臉上。她這才發現他眼下似乎發青，起了一圈黑影，他竟是坐在這外面一夜未睡么？他在掙扎要不要告訴自己他的身世吧。
她看著他，目光中漸漸流露出一絲絲的憐惜，她心疼他一出生就隨著母親流浪。一個單身母親在現代社會都會遭受無數艱辛，在宋朝這樣的封建制度下不知道又多了多少的艱辛；她心疼他回到父親家里眼睜睜看著母親被那些姨娘欺負折辱，看著外公和舅舅被父親逼得走投無路，看著父親一步步將母親逼死，看著母親在絕望中掙扎卻無能為力。
是這些讓他的心越變越冷，越變越硬吧？
親人對他來說是什么？是相互怨恨，步步緊逼，還是漠然不視，置之不理？親情對他來說，恐怕唯有來自母親的那一點溫暖，怪不得他會如此冷漠，怪不得他如此乖張。
她記得以前有位外國名人說過這么一句話：童年是人生的重要階段。人的品性在童年開始形成。我們長大后成為什么樣的人，取決于童年時的所學與所為。
她生在小康家庭，父母的掌上明珠，從小在呵護備至的關懷中長大，她無法體會蕭陌自小顛沛流離，受盡的各種屈辱的苦，不能很好的安慰他。
“你是怎么想的？是想奪回那些家產，還是想自己另創一個世界？”
“我想要自己闖出另一片天，但是，我也要那些本該屬于我的東西。”
對著蕭陌的沉重夢想，沐云曦沉默了。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夢想，只是這夢想有大有小。蕭陌的夢想太重，重得可以把人一生的路壓彎。他是帶著恨的，帶著深深的恨意，他要的不僅是家產，他還要以前失去的尊嚴，他要將曾經的欺辱洗去。
沐云曦為難地看著蕭陌，心想：他會不會步上他父親的后塵？
“我可以幫你。”沐云曦對著依舊沉思的蕭陌說，等蕭陌抬頭看向她時，她回以堅定的目光，“不過我有條件。”
“你說。”
“第一，我只能在從商這事上幫你出謀劃策，不會參與你另外的計劃；第二，你要休了蘇綰，也就是我，我只以謀士的身份在你身邊幫你。”
這樣你就可以沒有顧忌地娶你的心上人了。能有她在你身邊溫暖你，你的心應該會慢慢滲進陽光，最好你們能早點生個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你心中早先的傷痛也會慢慢痊愈。也許有一天你會放棄報復。
沐云曦覺得蕭陌其實是最無辜的，因父親的報復，母親的深情使他陷入火坑，但他不該把仇恨背負一生，他完全可以憑自己的能力，過著輕松幸福的生活。
蕭陌凄惻地看著沐云曦，雙眼漸漸籠上一層霧氣，沉寂良久，他閉上眼以微不可聞的聲音疲憊地說：“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