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遲的這一批女孩子當(dāng)中,夏家小姐算是身份極為貴重的了,然而也只是和其他的人一起,坐在一輛綴滿流蘇的大馬車內(nèi)。
墨柯低著頭不斷地絞著手絹,隔著面紗她也能感受到周圍投射過來的打探的目光——大部分的大家閨秀都和她一樣,低頭想著自己的事情抑或發(fā)呆,但也有那么一兩個,好奇地開始打量她。她很害怕被揭穿,她是冒名頂替的“夏小姐”。
金朝花花期很短,星遲處處可見謝了的殘軀,所幸五月初的時節(jié)曼陀羅也開了,這才將星遲主街襯托的不那么凄慘。
很多人圍在香君道上,有的是這些女孩子的父母親人,有的是曾經(jīng)被送往宮中的那些女孩子的父母親人,他們圍在王軍隊伍周圍遲遲不愿散去,馬車因此便動彈不得。
墨柯的父母也在這些人之中。夏子安告訴他們,夏景妍出嫁,墨柯作為陪嫁丫頭要跟著去了,他們雖然舍不得,但知道于禮是該這樣的,畢竟當(dāng)初將女兒送入夏家一來想女兒沾染一些大家的書墨之氣,而來家里也確實是條件不好負(fù)擔(dān)不起,夏家養(yǎng)了墨柯這么久,現(xiàn)在要回來未免太失情意,所以他們也來送一程。送那個已經(jīng)許久未見的不在膝下的女兒。
王軍不得不開始用暴力疏散擁堵的人群,他們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以往每一次都是靠著軍隊的暴力威嚴(yán)讓這些懦弱的人屈服,這次也不會例外。混亂之中他們并沒有注意到人群之中混雜著一些來歷不明的黑衣人。
墨柯的母親見軍隊發(fā)難了,本來就在人群外圍痛哭的她就想拉著自己的丈夫回家去,反正在這里看著也不可能再換回自己的女兒。剛一轉(zhuǎn)身,卻看見街角縮著一個女孩。赫然是夏家小姐夏景妍。
夏景妍雖然默許了爹爹的偷梁換柱,但心里總還有些疙瘩,因此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來。她本想著就那么躲在暗處悄悄地送著墨柯走,也算是盡了心意了,畢竟墨柯也沒有太過反對這件事。
沒想到竟然被墨柯的母親看到了。她暗叫不好,想跑已經(jīng)來不及了,婦人快速地跑到她面前,拉住她焦急地詢問:“夏小姐,你怎么沒……你……”
話沒說完,她便仿佛明白過來一樣臉色霎時間白了,夏景妍啞口無言地被她抓在手里,看著她還帶著淚痕的蒼老的臉,腦子一時間也木了。
執(zhí)鞭的王軍頭領(lǐng)本來已經(jīng)開出一條道來,卻不料前頭突然一個婦人突破重圍重重?fù)涞剿鸟R蹄下,一邊還聲嘶力竭地叫到:“把女兒還給我!”
人群在這一刻靜止了。然而一瞬過后就是比剛才更嚴(yán)重的騷動。
墨柯的母親不停地哭喊著,重復(fù)著這一句“把女兒還給我”,聲音之凄厲竟讓在場的許多男人跟著一起哭起來。
“還給我們!”周圍逐漸有了附和之聲。
王軍首領(lǐng)掃了一眼逐漸失控的人群,抬手毫不留情地?fù)]鞭抽了地上的婦人。“大膽刁民!竟敢阻攔王軍去路,還不速速滾開!”
墨柯的母親哀叫一聲,整個人滾到地上,眼看著高舉的馬蹄就要落下,一旁的墨柯父親迅速地沖上來抱起婦人敏捷閃到人堆里去了。
懷里抱著受傷的婦人,他和一旁離得最近的一個黑衣人交換了下眼神,兩個人一同高喊道:“把我們的女兒還回來!”
這極具煽惑性的一聲高喊立刻將群眾的反抗情緒調(diào)動了起來,所有被奪去了女兒的父母哭叫著撲向了王軍的隊伍。
王軍頭領(lǐng)一開始還好不緊張地肆意鞭打踐踏,等到他發(fā)現(xiàn)人群中竟然還混雜著不止一個的高手時,已經(jīng)晚了。
這一次到星遲來收繳民女的隊伍終于潰不成軍。
柳依云身子有些發(fā)冷。
她屏退了侍女,獨自在殿中坐著。星遲暴亂的消息傳到宮中,元悠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就讓她知道了。她不難想象是怎樣的怨憤讓那些迂腐又懦弱的星遲人敢在王族的馬蹄下大聲說話。更知道王族會用怎樣的手段反壓回去。
血影,火光,不會有人比她更了解。然而這一次,在血池之中的,恐怕就是整個星遲了。
她想元悠,恐怕比先前那些帝王還要狠上數(shù)倍,星遲這樣的玩物之地,是一點都無法引起他的憐惜的,敢反抗,那就將你抹殺。
閉了閉眼,聽到門口聞雪小聲稟告:“瀟泠殿的逐星求見娘娘。”
柳依云疑惑地轉(zhuǎn)而去想,只依稀記得這個逐星好想跟自己是同年從星遲進的宮,一直不聲不響的,也不和其他宮里那些大侍女一樣愛嚼舌頭,所以對她便沒什么印象。難不成是那個王女派來打探消息的?
“進來吧。”這么想著,不由得懶懶地倚上桌子,做回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逐星關(guān)上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啞聲喚道:“娘娘……”竟是連基本的禮數(shù)也顧不上了。
柳依云這才發(fā)現(xiàn)逐星臉上滿是淚痕,人也憔悴得不得了,詫異地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逐星哭道:“求娘娘想想辦法,王上他下令誅殺所有參與星遲動亂的人……整個星遲的人,可都要被殺完啦!”
柳依云心中驚顫,卻只是不動聲色地說:“那是陛下的命令,本宮什么辦法?星遲暴動不歇,本也該罰。”
逐星仿佛不敢相信竟然她說出這樣的話,抬起頭震驚地直視著她,柳依云見她眼里頭情真意切,不由得也放松下來,卻又聽她說:“娘娘……娘娘也是星遲人啊……王上寵愛娘娘,總該聽娘娘一句勸的!”
柳依云聽得苦笑不已,沉默半響只能說:“你服侍的不是王女殿下嗎?有她來說應(yīng)該更有效才是。”
“主子她,雖然和善,但實在沒有立場為星遲說話,況且她……”逐星咬咬牙,“王上并不喜歡她。”
柳依云皺著眉不說話,想起前段時間元搖派人送來的密信,心里一時千層浪涌。良久,她起身在柜子里找到白瓷茶罐,取出一些來包好放在桌上。
“你將這個沏給你主子,我便去向陛下求情。”
逐星驚惶地看著那小小的發(fā)黃紙包,顫著聲問:“這是……什么?”
“楠梓茶。”
逐星輕呼一聲,難以置信地看著柳依云,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
“你放心,這個效果只是暫時的,只要她一日不懷孕,天下人就一日要對王族懷有疑慮,這樣一來,王上一定不敢用太強硬的態(tài)度來面對天下人的質(zhì)疑,星遲的事,也就有緩和的可能。”
逐星呆呆地在地上癱坐許久,最后終于顫抖著伸出了手。
逐星把茶收在袖子里,小心翼翼地回到瀟泠殿,見沒人注意,才暗自松了口氣。
“逐星,你去哪兒了?”弄月在殿門口張望著。
逐星下了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回答道:“我……我去花園了……想采點玫瑰給主子沐浴用……”
弄月白了她一眼:“前陣子暴雨玫瑰沖得都差不多了你忘啦?而且主子也不喜歡玫瑰味道啊!”
“是……所以就沒采。”
“好了不羅嗦了,快給主子泡壺茶送過去,我去找些點心,禮司長可真是一點都不松懈啊!”
“好,好。”逐星看著她走遠(yuǎn),暗自捏緊了拳頭。
皇甫謙的基礎(chǔ)教學(xué)已經(jīng)接近收尾,逐星端著茶進殿內(nèi)的時候他正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了。沈茗惜端莊地站直目送他,見逐星進來,便開口邀請:“大人要不要少留片刻,喝口茶?”
皇甫謙婉拒:“謝殿下美意,時候不早了,微臣還是先退下了。”
沈茗惜并不挽留,將他送至殿門口也就罷了。
“逐星,這是什么茶?好香!”沈茗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察覺到與以往喝的春溪茶不同。因為名字的緣故,她對茶一直是很有興趣的。
逐星有些慌神,答道:“不知道啊,我隨手拿的,主子不喜歡?”
沈茗惜搖搖頭:“和平時喝的不一樣,以后就泡這個吧。”
“是。”逐星垂下頭答應(yīng)著,藏住眼里深深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