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的時候，雨水仍然淅淅瀝瀝，雨簾在空中斜飛，給一切都蒙上一層蟬翼般的薄紗。蒼穹的雨，一絲一絲亂飄，像漫天飛舞的細沙，河塘里水鴨的頭潛下又冒出，用紅紅的嘴唇梳理著自己雜亂的黃毛，遠處黛青色的山，近處粉紅的花樹，嫩綠的楊樹，柔軟的柳枝，都籠罩在細雨織出的大網之內，雨簾蓋在天地間，掛在群山上，與冰冷的城門并無兩異，同樣要將人牢牢困在其中。城門朱漆大門緊閉，圍滿了人，里三層外三層人頭涌動，城門前方置放著藤條編制的圍欄，一眾衙門中人身穿紅色官服，腰佩長刀，不理會細雨沾濕臉面，一動不動地守在城門前，面無表情，如同假人，城內一片嘈雜紛亂，更有婦人尖利的抱怨聲，小孩惶然的哭泣聲，不時從中傳來。外人不知道的，定然是以為這城中發生了瘟疫，從而封鎖城門，只許進不許出。“看這樣子怕是出不去了。”我與宋明軒站在人群中，被擠得搖搖晃晃。“放我出城。”有男子振開雙臂，高聲呼道：“無緣無故封鎖城門，都不知道人還在不在城里，一日兩日還好若是十天半個月都找不到怎么辦，要我們憋死在這里嗎，當官的就可以胡作非為嗎，我還有親戚在京城里做大官，到時讓你們這些七品芝麻官吃不了兜著走。”
“吵什么吵？”城樓上陡然出現一個身穿衙門官服的人，身材高大，五官粗礦，長相就好像閻王身邊的牛頭馬面，他渾身一塊塊肌肉，看上去他的身體仿佛許多山嶺組成的一般。“若是今日我出不了城，日后保準你哭著求著上門，讓我幫忙疏通，為你官復原職。”男子自信萬分，高聲吼道。那個衙門的人慢慢踱步下來，一雙陰冷的目光來回打量著男子，走到他面前，沉默半響。“怎么樣？”男子雙臂交叉，抱在胸前：“你是放還是不放，給個準信，勸你考慮清楚。”嘩啦一聲，長刀出鞘，那個衙門的人不由分說，長刀就朝男子砍去，男子吃了一驚，身軀一斜，刀就砍在他的肩膀上，頓時血流如注，那一刀砍得極深，可以見到白肉翻起，骨頭爆裂，都不知那個衙役如何的力大無窮，又是何等的決絕心狠。我只見那個衙門之人，一臉的冷漠無情，舉刀橫過頭頂：“膽敢擅自闖城者，死路一條。”男子掙扎著從地上爬起，雙手環繞在唇邊，一匹花斑馬呼嘯著奔來，驚得街道上的人紛紛躲避閃開。花斑馬停在男子身邊，眸中似乎有哀傷之意，男子徒勞想翻身上馬，就此逃去，沒想到衙門的人起身一躍，一刀斜刺入花斑馬的脖頸，馬兒長長悲鳴，轟然橫倒在地上，砸起一片塵土飛揚。一眾本想聚集出城的人，見到衙門的人竟然連畜生也不放過，無不駭然，紛紛躲避，掉頭想走。“快走。”我推了一把宋明軒，他看著雨水混合血水流了一地，似乎有些被嚇住了。不料到這個時候，城樓上傳來一陣嘹亮的呼喝，高大的城門，竟然自己緩緩打開。外方一眾人馬，隨著城門的緩慢開啟，逐漸出現在人視野之中。領頭的男子，一臉的冷峻，眉目流轉之間，直讓人心驚膽寒，那種古銅的膚色，為他的面容帶上一種無法擺脫的陰郁。“讓開，讓開。”城樓上的侍衛匆匆跑下，用長長的木欄與鐵蒺藜，將兩旁的人隔開，露出中間寬敞的大道。炎薄手中韁繩一抖，雙腿一夾一策馬，馬匹抬腳入內，馬蹄叩響在青灰的磚石上，發出異常清脆的回響。“參見大王。”那個衙門侍衛手中還握著帶血的刀，急忙跪倒在地。“參見大王。”兩旁的百姓一聽，無不惶恐，紛紛下跪，齊聲喝道。宋明軒一把按住我，沒入人群之中，馬蹄聲在耳邊由遠至近，又由近至遠。待到一對人馬浩浩蕩蕩走過，在遠處消失無蹤，人群中才似松了一口氣，紛紛抬起頭來。“怎么回事？”有人驚奇道，朝身邊的人問：“我們這里可是鳥不拉屎，窮鄉僻壤，大王來做什么？”“莫不是為了這次走脫的逃犯？”
“什么逃犯這么重要，非要大王親自來不可？”我這覺得自己手心發濕，不知道是宋明軒的汗水，還是我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想到炎薄竟然就覺得不寒而栗。街邊面攤前，幾張桌子坐滿了人，大海碗的牛肉面盛放在面前，肉湯淳香，辣椒和紅油漂在湯上，用筷子一挑起，辣椒油附在面條上，紅光閃閃。“你在想什么？”宋明軒在我對面，沒頭沒腦地問道。“既然他送上門來。”我輕哼一聲，自己都覺得笑得有些夸張：“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你還想報仇？”宋明軒似乎是吃了一驚，瞪眼看著我。“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以后都不知等不等得到？”我啞著嗓子對宋明軒道，并看了看四周是否隔墻有耳。“這里說話不方便。”宋明軒看一眼四周，沉聲對我說道：“我們回去客棧，再從長計議。”我與宋明軒剛走進客棧，外方便是一片沸騰，好似幼時八寶善安鎮開鑼鼓大戲，嘹亮一句開場之后，下方頓時響起的成片叫好之聲，掌聲雷動，鳥雀驚飛，那嘩啦啦熱鬧的聲響像是悶雷一聲接一聲，漸漸驚天般作響，遮天蔽日，什么都再也聽不到。“待在這里別動。”宋明軒將我推倒門后，往外看了一眼：“我去引開他們。”
因為有了上次的先例，我并未在意，只是點了點頭，乖乖躲到門背后。也不知過了多久，走道上一陣粗重的腳步聲傳來，我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要跳出來一般，難以平靜的情緒一團又一團地涌動。木門陡然被踢開，一陣陣徘徊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侍衛三三兩兩沖入房屋。“門后面果真還躲著一個。”領頭的侍衛一揮手，聲音急促：“全部都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