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沉睡,微風輕輕吹拂,花語王朝京城大街上,偶然傳來一兩聲狗吠。地牢之內,一片漆黑,仿佛寒氣將光線也阻隔一般,無邊的濃墨重重涂抹在我心底。高案上的炎薄,手中把玩著酒杯,亮得驚人的眼眸,透露出絲絲冷意,一直延伸向遠方。我每次見到他,總覺得他很不高興一般,那薄唇不自覺地下沉,眼眸有時一動不動,他并非傳說中的狼顧之相,看人的時候你也不會覺得他在想如何害你,但是你接觸到那種目光,不管身處何種季節,仍然會全身冰冷,唯恐他的薄唇中幽幽吐出幾字,你便除了死別無他法。“大王饒命啊。”宋明軒極沒骨氣地叩頭在地,連聲求饒。“啟稟大王。”侍衛拱手抱拳,聲音朗朗,他發音字正腔圓,我聽得相當清楚:“屬下一路追到南北客棧,先抓到這個男的,經他之口,最后抓到這個女的。”我聞言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看著不遠處的宋明軒,仍然是熟悉的面容,還有一股凄然的神情,看上去陌生得令人害怕。“小人無懼生死,只求為大王效命。”宋明軒口中大喊,跪著上前,不住叩頭,直到額頭上叩出絲絲血痕:“大王你留小人一條性命,日后定然大有用途。”“宋明軒你這個無恥之徒。”我剛想起身,后方侍衛一腳踢在我的膝蓋上,逼得我不得不跪倒在地。怒火在胸中翻騰,像是要爆炸一般,我咬牙切齒:“宋明軒,我是生是死都不會放過你。”“本王手下之人數不勝數。”炎薄微微身軀側向前方,淡淡問道:“本王為何要收下你?”“大王吩咐我做何事,我都義無反顧。”宋明軒毫無猶豫地答道,他昂起頭,極為期頤,極為忠誠地看著炎薄。這時一名侍衛押著一名男子,匆匆步入地牢,男子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面容還帶有幾分稚氣,他渾身大汗,喘息不止,全身每一處,手指雙腳,均抖得厲害。“啟稟大王。”侍衛恭敬道,將男子丟在炎薄面前:“他就是當日城門負責檢查齊王車隊的士兵。”
“大王饒命。”炎薄還未開口,男子已經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齊王的車隊你為何不搜?”炎薄慢悠悠地問道,有一種將人命視如草芥,冷血至極的神情。“齊王位高權重。”士兵面如土色,聲音變調:“小的不敢啊。”“如今私自放走逃犯,齊王當然沒錯。”炎薄伸手一指,不問青紅皂白:“有錯的自然是你。”“大王饒命啊。”士兵被人架起,驚惶大呼。前方的大坑,揭開覆蓋在面上的濕布,我頭皮發麻,倒抽一口冷氣。數不清的毒蛇,盤旋在坑中,頭呈三角形,張嘴顯出森然毒牙。蛇**錯盤旋,蜿蜒前行,發出的鳴叫聲清晰明亮,噠噠噠如同石擊。“啊。”士兵被投入其中,萬千條蛇將他的身軀團團裹住,漸漸蔓延成一個活動的蛇團。我不忍再看,一回轉頭,看見宋明軒同樣驚惶詫異的神色。“本王坐擁天下,奪人生死,易如反掌。”炎薄朝向宋明軒,古銅色的陰郁重重壓在人心頭:“給本王一個留下你的理由?”宋明軒抬眼看著炎薄,猛地起身,抓起刑臺上一把短刀,揮向自己腹部下方。鮮血噴濺而出,一片殷紅模糊我的雙眸,宋明軒痛苦倒在地上,手中短刀脫落而出。“大王。”宋明軒唇色發白,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小人為大王,生死尊嚴可以棄之不顧,小人寧愿放棄當男人,受盡天下人恥笑,也要留在大王身邊,為大王效犬馬之勞,一生為奴,忠心耿耿。”“那么她呢?”炎薄面色不為所動,沒有抬頭看我一眼:“本王如何對她,你也不聞不問嗎?”“天下間何人不是大王臣民?”宋明軒虛弱道,也沒有看我:“又有誰人敢不聽大王指令,質疑大王決策?”“你瘋了?”我顫抖著出聲,這還是我認識的宋明軒嗎,他這一刀下去,不是毀掉他做人所有的樂趣?“帶他下去治傷,讓太醫務必救活。”炎薄一揮手,宋明軒臉上神色頓時一松。宋明軒雙腳虛軟,拖行在地,被兩名侍衛架住胳膊,帶出地牢。“要殺便殺。”我見炎薄目光轉回,沉聲說道。“做人求生并非求死。”炎薄努了努嘴角,意味深長:“螻蟻尚且偷生,你的同伴更是最好的例證,你為何如此冥頑不靈?”我沉下眼眸,不言不語,炎薄深吸一口氣,他手中琥珀色的液體被他晃出一股血腥之氣:“秦公秘籍在何處?”“什么?”我聞言,驚異抬起頭。“毀我花語王朝精銳部隊,你該不會以為本王認不出你吧?”炎薄眼中有一絲戲謔,卻沒有怒意:“秦家大小姐?”“原來你追我們并不是因為段大夫。”我恍然大悟,心下一空:“你想得到秦公秘籍?”“本王不會殺你。”炎薄纖長手指敲了敲下巴,眼眸終于向左一轉:“本王有的是辦法,一日一日,慢慢撬開你的口。”黑牢之內,獄卒笑得鬼氣森然,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頭,齊王府中的人,居然出現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道一句恭喜他高升,出去之后再請他吃一頓飯,喝一壺酒,大家交個朋友。“救命啊。”我眼看他手中握著燒紅的鐵炭,聲音卻微弱連自己也聽不見。“這次沒那個混小子在你身邊。”那個獄卒似乎對宋明軒記仇甚深,提到宋明軒時眉目都不自覺抖動一下:“我看你還怎么辦?”
“救命啊。”我話語剛出口,忽然頭偏向一邊:“我暈了。”
“暈了?”我聽見獄卒將火鉗放在地上,走上前來。“喂?”獄卒伸手拍打在我臉上,重重一聲,真是毫不留情,打得我臉上像是火燒一樣。他又打了我一巴掌,手掌滑過我的嘴唇,我忽然睜開眼,低頭一咬,就咬住他的指頭,含在口中,就好似小時候吃的山里野味,爺爺說它們的骨頭酥軟無比,只要我使勁一口,就可以咬得粉碎,吞咽下肚,無需每次都文縐縐地吃肉吐骨頭這么麻煩。“啊。”獄卒沒料到我有這么一手,一手緊緊扳住我的頭,想將我推開。他越是大力推我,我愈加是不松口,他的力氣可比宋明軒小多了,我才不怕他。牢內其余人聞聽到聲響,都趕過來幫忙,有人按住我的肩膀,有人扳開我的口,有人撬我的牙齒,有人拼命將我的頭往天花板的方向按,我感覺自己的鼻孔被人插住,嘴巴被人向兩邊撕開,眼睛望不到東西,耳朵聽不到聲響,終于支持不住,才一松口,他們也才好不容易將那個獄卒救了出來。“你這個臭**。”獄卒一根手指頭血淋淋的,他揮動著自己完好的右手,作勢就要打我。“嘿嘿。”我忽然對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笑做什么?”他停了一下,甚至有幾分害怕地問道。“伸手不打笑臉人。”我看著他,刻意頓了頓:“何況我還要告訴你們秦公秘籍在哪里?”
“你肯說?”其余幾人從后面圍上來,驚奇問道。“先讓我打了再說。”那名獄卒唯恐不能報仇,急忙想揮手。“不行。”另一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現在她肯說,你這一打,她到時又不說了,問不出結果,吃虧的還不是兄弟幾個,大王關押她在這里,是為了秦公秘籍,而不是讓你公報私仇。”“在哪里?”另一名男子急不可耐地問道,他肩膀寬闊,身材高大,站著像一座石塔。“松綁。”我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道:“筆墨伺候,還給我倒一杯好茶。”
“這?”他臉上一閃而過有遲疑的光芒,這種懷疑對于又干又瘦的我,簡直就是一種膽小怯弱之情。“難道你們還怕我?”我朝他露出譏諷的笑容,我的腦袋可還不夠他的肩膀。他們幾人看我也鬧不出多大的動靜,便上前解開鐵鏈,將我帶離木樁,案臺上不一會兒便擺放著筆墨,還有一張白紙。一看見那張白紙,我忍不住愣了一下,卻想起宋明軒,方才他就是這樣的臉色,他居然會自宮,何至于要害怕炎薄,怕成這副模樣?“秦宮秘籍乃是天下至珍。”我開始動手在白紙上畫起來,黑墨沿著白紙流出彎彎曲曲的線條:“首先你們要翻過這座山,然后找到那處破廟,破廟上方的泥菩薩左眼是松動的,挖出眼睛就會有一條密道顯出,沿著密道進去,走到九九八十一梯道時,就要往左轉,左邊有七七四十九個洞穴,要找到第二十七個洞穴,然后里面有一百個暗格,找到第五十六個,里面便是裝著秦公秘籍。”
“這么復雜?”有獄卒忍不住在旁驚嘆道,顯然被這些數字弄暈了頭。“還不去呈給大王?”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將紙張拿起,走向門邊:“出動花語王朝的兵力,還怕找不到這八十一,四十九,二十七,五十六的東西嗎?”
他的話語忽然活生生哽在半空,像是當初我在花語王朝街邊偷饅頭,拼命想將它咽下去,獄卒一跪下去,我就看見炎薄站在門邊,黑色披風隨著夜風飛卷,他古銅皮膚發出柔緞一般的光芒,閃閃發亮,絕美的五官,湊拼在一起,竟然是宋明軒最為害怕的模樣。炎薄腳一抬,就走進來,其余幾人紛紛下跪,異口同聲:“參見大王。”我就坐在那里,我想我又不是花語王朝的人,我到底需不需要拜他呢?炎薄徑直掠過最前面的人,眼皮都沒抬一下,更沒去看那張我亂畫的圖,一轉眼就來到我身邊,他周身都縈繞著濃濃的麝香味,熏得人有些迷惘。“將本王的人玩得團團轉,你倒開心?”炎薄開口,聲音不大,他好似天生都無過多表情一般,始終都是淡淡的神情。“秦公秘籍真在那里。”我才不信他真知道那是假的,任何一個想得到我爺爺東西的人,不是都應該一處都不放過嗎?“架起來。”炎薄口中吐出幾字,很輕很輕,就好像要飄起來一般。那幾人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將我架起,綁在木樁上,炎薄轉身在之前那個侍衛葬身的蛇坑之中,伸手就抓住一只油光發亮的長蛇,他手指掐在蛇的脖頸之間,居然一點都不害怕,動作也極為熟練,我忽然就覺得它們根本就是同類,炎薄那種感覺哪里像人,就和這蛇差不多。“說。”炎薄來到我身邊,那條蛇的腥味迎面而來,他沒有過多要商量的意味。“恩。”我眼珠轉了轉,又想了一個地方:“其實還在八寶善安鎮。”炎薄一手搬開我的嘴,蛇頭湊在我唇前,紅信若有似無地掠過我的唇,我覺得自己渾身一陣發麻,若是那條蛇竄入口中,沿著肚皮滑落,在我五臟六腑里面一陣翻滾,天下間也許沒人比我死得更慘。“暈了。”我實在無法,只得故技重施,頭偏向一邊。沒到炎薄伸手將我在木樁上綁著的手一彎,一股鉆心的疼痛感逼得我大叫起來,簡直比當時遭受雪崩之后差點掛掉還厲害。那時的大劫,若是沒有宋明軒,我早已經一命嗚呼,可是即使活下來,現在這樣,也是生不如死。“你殺了我吧。”我一想到這里,無端涌現出一絲悲哀,對炎薄說道。炎薄沒料到我會這樣說,眸中只是一閃,蛇頭與我更近,他的聲音像是遠在天際:“你不怕?”“無妨。”我這次說得真心實意,更是死心塌地:“你逼我,我也不會說,你們這里這么多人,這么多刑具,說不害怕是假的,但若是我想咬舌自盡,你即使守得密不透風,你也防不了,而秦公秘籍是爺爺一生的心血,我是絕不會讓他落到你們手中。”“你不會想死。”炎薄篤定地說道,居然將蛇拿得離我遠了幾分。“你又不是我,怎知道我怎么想?”我冷笑一聲,漫不經心地問道。他定定看了我一眼,忽然手中一松,那條長蛇掉落在地,蜿蜒著身軀向前爬去。“關押起來。”炎薄轉身命令道,側臉在燭火中仍然有駭人的弧度:“明日繼續拷問。”我被丟回牢房,精疲力盡,顧不得周圍到底有什么東西,頭一歪靠在地上就睡著了。炎薄似乎很明白人的心思,他估摸得沒錯,果真一覺醒來,晨光熹微,空氣清新,我又不是這樣想死了。是不是只要給一點甜頭,就算是再大的苦難,也可以咬牙挨過去。我又想到宋明軒,他這樣都肯活,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