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便到了宮中太后的壽辰，宮里的人上上下下一片忙活，處處張燈結(jié)彩，太后已經(jīng)年近六十，再過十年就是七十古來稀的年歲，我都不知她還是否能活得到下一個整數(shù)十年。炎薄早晨起身，宮人侍奉漱口，他轉(zhuǎn)過頭來看我：“今日晚宴，你備上一份禮物，去長樂宮向太后道賀。”“為何要我去？”我睡意朦朧，不解地問道。“秦家的人在本王手上。”炎薄回答得理所當然，令人咬牙切齒。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又想了想：“太后喜歡那些價值連城的寶物，我手上可沒有。”

“太后到了這個年歲，什么珍寶沒見過？”炎薄淡淡道，理了理衣襟：“你只要心誠，太后一定會喜歡。”炎薄走后，我陷入一片沉思，住在長樂宮的女人，她到底喜歡什么？齊王走了兩三日，葉秋跟隨而行，聽說是炎薄指派他去的，如今還未有戰(zhàn)況傳回來，我也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大樹之下，宋明軒一拍腦袋，陽光明晃晃照射在他臉上，宋明軒笑得牙肉都能看見：“就金銀雙餃嘍。”“你讓太后壽辰吃餃子？”我懷疑搖了搖頭，覺得宋明軒是在存心整我：“會不會貽笑大方啊？”

“本來肯定是被人嫌棄看不起。”宋明軒拍了拍胸部，當自己是天下第一御廚般：“但是經(jīng)我宋明軒之手就是不一樣了。”御廚房內(nèi)宋明軒好不容易找到一塊空地，一張餃子皮全部展開，平放在左手的手心里，將蝦仁，蛋黃，豬肉，牛肉，芥菜等混合調(diào)制的餡料，用小勺舀了半勺，放在餃子皮中間，雙手對折，周圍捏出一道又一道的皺褶，一會兒工夫，他手下的水餃奇形怪狀，什么花樣都有，個個都如同藝術(shù)品般精致玲瓏，一個個跳入滾水，在里面不斷翻身，最后被舀上白色的沙場，悲壯地等待著最后太后的銀筷吞噬他們的生命。“太完美了。”我捧著白色瓷盤，心花怒放：“真沒想到這是我一手做成的金銀招財。”“喂？”宋明軒正要蘸水濕潤皮邊，聽到我的話，硬生生打了一個彎放下，怒瞪著我：“你做了什么，從頭到我都是我和面，我搟皮，你除了在旁邊看，你還做過什么？”

“你這么激動做什么？”我看著宋明軒，忽然間恍然大悟：“你是想借這盤水餃朝太后邀賞？”

“既然大家兄妹一場，心照不宣。”宋明軒經(jīng)我一說，眼淺皮薄地笑了起來，一手搭在我脖頸上：“你到時上殿知道該怎么說了。”“你都已經(jīng)這樣了。”我朝宋明軒下方看了一眼，話語中的意味不言自喻：“就連太后你都心心念念，心存騷擾？”“喂？”宋明軒倒像是被我嚇了一跳，連續(xù)后退幾步，嘴里直嚷嚷：“你別亂說，你這樣誹謗我清白，當心連兄妹都沒得做。”

“好像誰稀罕跟你做兄妹似的。”我白了宋明軒一眼，在盤上加了一個銀蓋，喜滋滋地端出御廚房，不再理會宋明軒，對于這種人，就是要過河拆橋，兔死狗噴才夠痛快。太后所居住的長樂宮，金頂紅門，格調(diào)古色古香，水晶珠簾拖曳及地，簾后似乎有人披紗撫琴，大殿兩旁有長排的編鐘，兩名宮女，身材窈窕，來回輕擊著編鐘，發(fā)出悅耳的叮咚聲響，大殿內(nèi)的官員聲音混合在樂曲聲中，竟然不顯突兀：“湖廣總督青花百壽紋瓶一件，青花萬壽紋尊一件，黃底青花龍捧壽紋六凌瓶一件，粉彩壽桃天球瓶一件。”“啟稟太后。”一名使臣走出下方席位，揭開手中錦盒的盒蓋，放在地上，里面足足有六十柄金絲如意：“此乃聚微臣國度所有真金制成，足足有一千三百六十一兩黃金，搭配不同的柿子，桃子，佛手，百合，蘋果等花紋，從事事如意，到福壽如意，百事如意，平安如意，一應(yīng)俱全，恭祝太后如意相隨，花語王朝永享萬里江山。”太監(jiān)從錦盒之中拿出一柄如意，呈上高殿，我站在外面，看不出里面的究竟。“萬壽海屋添籌玻璃插屏，萬壽鎏金鑲嵌集錦寶鼎，萬壽琺瑯四方平安花，天然靈芝獻壽仙桃盤，群仙慶壽壽山琺瑯盆景、南極呈祥圖松鶴圖圍屏，觀音蓮花經(jīng)，萬壽雙喜鼎，四喜漢銅爐，百子獻壽玉杯，瑤草琪花瓶，群仙拱壽圖........”這些名字我聽著都拗口，也不知官員是怎么讀出來的，聽聞今日花語王朝，京城沿街三十里都鋪滿了細軟的黃沙，一路張燈結(jié)彩，每一處街鋪，每一座城門，都由朱漆彩繪，寫滿壽，福的字樣，彩旗飄揚，錦旗獵獵，路邊的戲臺，精彩劇目不斷上演，百姓早早停下手中的活計，載歌載舞，參與到這盛大的歡慶活動中來。“你怎么在這里？”一個聲音忽然在我耳邊響起，打斷我的沉思。我回頭一看，竟然是淳于澤若，手中捧著一個粗直滾圓的花瓶，看上去十分敦實，瓶身上畫著大面的壽桃，瓶頸上是一只紅色的蝙蝠，甚為奇怪，想想便猜到，一定是他奉朝中哪個達官貴人，或者是王公貴族之命前來賀壽。“你這盤里面裝的是什么？”淳于澤若探頭問我，一副好奇的模樣。“這是？”我剛想開口，看淳于澤若一眼，其實我跟他也不是很熟，為何要告訴他？“關(guān)你什么事。”我轉(zhuǎn)了一個身，將餃子躲過他的視線。“不如我告訴你這花瓶的來歷？”淳于澤若繞到我身前，緊追不舍。“我不稀罕。”我昂起頭，擺出一副高傲的神情。淳于澤若卻滔滔不絕講了起來，絲毫都不理會我的拒絕：“我們花語王朝有一名孝子，好幾十年沒有回家，有一日忽然念及家中娘親要過生日，于是回家給娘親祝壽，當時沒有帶其他禮物，就帶了桃子，他帶的桃子說來神奇，他的娘親吃了以后立即年輕了，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知道吃桃子可以年輕，長命百歲，之后桃子就成為花語王朝祝壽的必需品。”

“那蝙蝠呢？”我聽他講故事講得娓娓動聽，忍不住問道。“這蝙蝠的的蝠字，與福，富諧音，蘊含美好祝愿。”淳于澤若看著手中花瓶上的紅色蝙蝠說道。“那你手上端的是什么？”淳于澤若一說完，迫不及待地問道。我自覺有些寒酸，聲音也矮了半截：“水餃。”

“水餃？”淳于澤若居然一伸手，就將上方的銀蓋掀開：“我看看。”宋明軒包好的轎子，在白色的盤中，還冒著裊裊熱氣，餃子皮厚厚實實，整個水餃鼓出一大堆，竟然也沒有被撐破，淳于澤若眸中閃過一絲訝異，開口便問道：“你這水餃是什么餡料做的？”“豬肉啊，蝦肉啊，蛋黃啊，牛肉啊。”我想了想，宋明軒還加了一些東西，我記不清了。“你是想砍頭嗎？”淳于澤若吃了一驚，手比在脖頸上，比了一個姿勢：“太后吃齋念佛，初一十五茹素，眼下人進進出出，太后忙得暈頭轉(zhuǎn)向，一不小心餃子入口，破了她的齋戒，你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砍。”

“什么？”我手中的東西頓時變得如同燙手山芋，這次真是要被宋明軒害死了。“怎么辦啊？”我可憐兮兮望向淳于澤若，一時間沒有了主意。“快走啊。”淳于澤若往后指了指，著急催促道：“乘現(xiàn)在還沒有人發(fā)覺。”“哦。”我剛端起托盤想轉(zhuǎn)身，就聽見里面一個女子的聲音，婉轉(zhuǎn)綿長：“什么人在外面？”臨門邊最近的手執(zhí)佛塵的公公聞言，立即朝我們招手：“太后叫你們，還不進去？”

我看淳于澤若一眼，他也是一臉的喪氣，我們兩人只能低頭步入大殿，踩在厚重的地攤上，腳步無聲，我的心一下比一下跳得厲害，倘若是明說，豈不是太后要怪責我來存心搗亂，攪了她壽宴的興致，同樣逃不了責罰。我抬頭望去，太后坐在高座上，一身錦衣彩繡輝煌，頭上戴著金絲八寶珠釵，脖頸上帶著赤金瓔珞圈，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梢眉，粉面含春，總覺得她全身金光閃閃，富貴至極，頓時就將尋常人比了下去，兩旁除了官員與大臣，還有不少年輕貌美的女子，一路走去，姹紫嫣紅，宛如置身在御花園百花盛開之中。“參見太后。”淳于澤若恭敬行禮，跪拜在地。“參見太后。”我也隨著淳于澤若的樣子，躬身行禮。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太后看都沒看淳于澤若手中的花瓶一眼，徑直轉(zhuǎn)向我問道：“今日什么古董，字畫，屏風什么的，看得哀家都心煩，你手里捧得什么東西，是何人送給哀家的？”她準是將我當成哪宮的宮女了，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偷偷拿眼瞧淳于澤若，他一張臉漲成豬肝色，一直盯著地面，看樣子也救不了我，我不得不抬起頭：“回稟太后，尋常民間水餃，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容奴婢這就回去換過。”“水餃？”太后感興趣地揚了揚眉，不知是不是早晨起身吃錯了藥：“呈上來。”她身旁的太監(jiān)聞言，小步小步跑下臺階，從我手中接過托盤，我心中一緊，握住不放，他不解抬起頭，手中卻加大了力道，往他身邊使勁一拖，我更加是拽緊，死也不給他，那名太監(jiān)唯恐太后責罰，更是使足了吃奶的力氣，我忽然心中一閃，雙手一松，期頤他跌個四腳朝天，趁機打翻，沒想到他倒退幾步，竟然穩(wěn)穩(wěn)當當站在地攤上，更是挑釁般看了我一眼，彎腰上去呈給太后。“完了。”我只想找個地縫，馬上鉆進去了事。太后一揭開銀蓋，尚冒著熱氣的水餃，帶著一股面粉與芥菜混合的香氣，太后手在鼻間輕輕扇了扇：“好香啊。”我看太后從太監(jiān)遞上的托盤中接過碗，拿起筷，銀筷戳在水餃上，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帶著無盡的深沉，我手心一陣大汗，忽然殿門前響起宣諾聲，宛如救命之音一般：“德妃娘娘駕到。”“淑妃娘娘駕到。”德妃與淑妃從東西兩個不同的方向而來，金黃色的上衣，淡粉色的裙擺，左邊蝴蝶釵，右邊珍珠碧綠步搖，德妃與淑妃竟然像是心有靈犀一般，選擇一樣的衣著，一樣的首飾，兩人從對面走來，相互對視，彼此一愣，尷尬之后，便是眉目間的刀光劍影，怒火飛騰。“你們？”太后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兩人，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德妃與淑妃步入殿內(nèi)，我急忙站到一旁，兩人齊齊參拜，竟然異口同聲，發(fā)聲的時辰前后不差，一出口兩人又忍不住彼此怒視，恨不得將對方推在地上踩扁碾成粉末泥屑，混合泡水下肚方才解恨。“太后怎能吃這樣的食物？”德妃抬眼看見太后一手還握著銀筷，驚呼出聲，令身旁宮女奉上食盒，一打開上方的蓋子，一道精致的菜肴，濃香撲鼻，不過看不出是什么做的，德妃柔聲細語：”這是臣妾命人以各種鮮果，瓜果，糕，餅等面食制成的菜肴，名叫龍鳳呈祥，里面輔以木耳，燕窩，香菌，蘑菇，總共有七八種不同口味，還請?zhí)?.........”德妃話都還沒說完，太后伸手止住她，面帶不悅：“燕窩？”

“德妃。”淑妃是生怕抓不到機會，加油添醋道：“你不知道太后初一十五茹素嗎？”

“太后恕罪。”德妃方才明白過來，臉色煞白，跪倒在地。“念你也不是存心。”太后面色已經(jīng)轉(zhuǎn)而正常，淡淡說道：“罰你禁足宮中一月，抄寫女訓(xùn)女誡各十遍。”

“臣妾多謝太后開恩。”德妃漂亮的臉上，全是惶然。一點燕窩就要抄寫十遍，宋明軒滿滿都是肉的水餃送入太后口中，豈不是要將我的手抄斷才肯罷休？我已經(jīng)感覺到無數(shù)只手在我頭頂張牙舞爪，就差沒有揮舞下來，將我掐死在當場。太后轉(zhuǎn)過頭，那雙銀筷還握著手中，她右手腕一動，那滑溜溜，白胖胖的餃子就以閃電般的速度要往她嘴里送。“啊。”我忍不住驚叫一聲，眾人的目光齊齊朝我望來。“你怎么在這里？”淑妃這才注意到我，將敵意迅速從德妃轉(zhuǎn)到我身上來。“淑妃你認識她？”太后不解地問道，放下筷子。“小狐貍蹄子。”淑妃狠狠罵了一句，撒嬌般地一跺腳，嬌聲喚道：“太后，你可要為臣妾做主啊。”

“難不成一個宮女也能欺負你？”太后饒有興致地問道，又看了我一眼。“她哪里是什么宮女？”淑妃不滿地說道，聲音里面滿是不屑：“她是秦氏后人，大王為了秦公秘籍費煞思量，她近水樓臺先得月，迷惑大王，如今皇后之位空懸，恐怕這窮鄉(xiāng)僻壤來的女子，也日日覬覦皇后的寶座，心懷不軌。”

“哦？”太后打量我一眼，頗有些好笑：“這樣的姿色，淑妃你恐怕是多慮了，若說大王一時興起還好，說到皇后寶座，你豈不是質(zhì)疑大王的眼光？”

我忍，反正人人都可以說我，我就當是一陣風吹過而已。“太后。”淑妃仗著自己有身孕，幾步走上玉石臺階，聲音發(fā)膩，聽得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太后，臣妾不依，臣妾不依啊。”

“好了。”太后拍拍淑妃的手臂，表示安慰之意：“哀家這就下一道旨意，宮中但凡誰人先誕下皇子，就冊封為皇后，你可滿意？”太后此語一出，跪在地上的德妃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看向淑妃。淑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眉開眼笑：“臣妾多謝太后。”我見太后又盯著那盤水餃，心中直打鼓，淑妃從太后手中奪走銀筷，似乎是不經(jīng)意的動作：“母后壽宴，百官道賀，母后千萬別誤了時辰。”

“好，好。”太后似乎也對淑妃極為疼愛，百依百順，也不執(zhí)著于那盤水餃：“你陪哀家前去。”淑妃站起身，盛氣凌人，斜睨我一眼，我卻大大松了一口氣，真是沒想到竟然最后是淑妃攪局，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