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陣陣從窗口吹進來,雖然不覺冷,但有一種莫名的凄涼。夜色很沉,只能聽到馬蹄噠噠聲和車廂木架子晃動的聲音,外面是一片曠野,月黑風高只能望到無際的黑暗。許迎已經有一天沒休息,加上這一日兩夜來的折騰,精神也快有些撐不住。不過他知道不能睡,性命攸關。
正強打精神支撐著,前面又傳來馬蹄哄鬧聲。今晚已有五六次了。
“大掌柜,前面有官兵過來,不似江南本地官差!”和九掀開車簾通知了里面一聲。
“停下!停下!”老遠就聽到官差的喊話。
如此一來許迎把匕首攥緊,馬車停駐,很快馬蹄聲和火把的光亮包圍了馬車。
“車上何人?如此晚還要行夜路,下來檢查!”
喊話的人聲音低沉,許迎覺得熟悉,仔細一想不就是剛才在客棧跟在那姓邢的儒生旁邊的將領!果然,馬上傳來儒生的聲音:“你們幾個,把車里車外仔細搜一下!”
和九跳下車,陪笑道:“幾位官爺,車里乃是大掌柜本人,我們大掌柜跟江南各地的軍爺都很熟,要不要……”
將領怒道:“什么大掌柜!現下道路封鎖,到處在捉拿朝廷欽犯,便是巡撫大人在車上,也要客客氣氣下車給我們這位刑大人作揖行禮!”
許迎心說這姓刑的儒生好大的官,不知他官居幾品,在朝中任何職。這么年輕就成為朝廷棟梁,不是靠姻親關系,才學和打點人際關系的本事應該不若。對女人,至少是對寧書這樣的惡婆娘也有幾分手段,不然眼高于頂的寧書也不會傾心于他。
婦人看許迎一臉的兇惡之色,知道他想拼命一搏,先打個眼色制止住許迎輕舉妄動。然后嬌笑道:“呦,原來是京城來的官差,奴家身體有恙,染了惡疾,不便下車給幾位軍爺行禮。”
官兵正要圍上來查看,一聽是惡疾,都有所遲疑不敢近前,靜候將領的進一步指示。
“原來車中是女眷,不知夫人染何惡疾?”儒生說話斯文,客客氣氣問道。
“是風疹,見不得風,還請大人派一名婆子親自來看一下,奴家就不起身更衣了!”婦人的話說的很曖昧,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
將領呼喝道:“少廢話,荒郊野外的哪去給你找婆子?給我搜!”
官兵正要領命行事,儒生卻制止道:“如此便不對了,既然是女眷,又染病不能下車,那就由在下親自查看一下便可!”
說完儒生跳下馬,拿了一根火把在手上,親自走過來,稍稍掀開一點車簾,當看到里面有四個人,許迎還把匕首架在寧書的脖子上對他獰笑,身體一顫。
“敢亂說話,馬上叫寧小姐去見閻王!”許迎低聲威脅道,“放我們走,到了安全的地界一定將寧小姐奉還!”
儒生皺眉低聲問道:“可會食言?”
“我姓許的是大夏的子民,殺人的勾當不會做。何況我未過門的夫人跟寧小姐還有些交情!”許迎道。
那儒生悲涼地看了寧書一眼,嘆口氣,像是作出一個重大決定,朗聲道:“原來只有夫人一人在車上,在下無禮之至,還望夫人海涵!”
說完放下車簾,招呼官兵讓開一條去路,和九跳上馬車,驅車繼續前行。
馬車行出一段距離,用自己愈發尖銳的聽力的聽到那將領問道:“刑大人,車上可是沒有欽犯?”
儒生嘆道:“莫問,速速回蘇州,回去向少主和老夫人并報!”
許迎聽馬蹄聲原來越遠,這才放下心來??磥磉@儒生還是很關心寧書的安危,寧肯放過自己也不想讓寧書受到傷害。
閑兒喘口氣,驚魂未定道:“嚇死閑兒了,許大哥,他為何不下令捉拿我們?”
一邊的婦人掩嘴笑道:“傻丫頭,你的寶貝大哥挾持了人家的心上人,若是別人挾持了你,你的寶貝大哥會不會也那樣對你?”
閑兒一羞,低頭不語。
許迎用匕首在寧書的眼前比劃了幾下:“看來你的那位還是個情種!”
寧書哼一聲,不去看他。
一直到了日升三桿快到午時,馬車才路過一個小鎮。已經有兩個多時辰路上再沒遇到攔路的官兵,料想是過了蘇州的地界。
婦人問道:“小兄弟這是要去向何方?”
許迎搖搖頭:“亡命,不擇路!”
婦人道:“再往南是一片荒蕪之路,要走上一天,還是早作準備!”
婦人讓和九進鎮子買了干糧和水,和九還打了一壺酒回來給婦人。婦人樂不可支,笑著打開酒壺,正要痛飲,發現許迎在盯著她看,一笑:“這是姐姐的惡習,不必詫異,小兄弟可要來上一壺?”
許迎看她把酒壺抓的緊,視為性命一樣,怎好奪人所愛。尷尬一笑:“夫人自管享用!”
馬車一路向南,果然一路上都是荒地。照理說江南乃是富庶之地,此地又是太湖之南濱,平原開闊之地,不至于如此。
相問之下,婦人嘆道:“如今雖然是太平盛世,嶺南倒是連年與南北苗征戰,人丁單薄,否則東王也不會做大!”
許迎這才想到,傳言南邊一直不太平,許迎遠以為是廣西南部越南一代,沒想到南部之亂對江南影響甚巨。東王原本就是尚明帝安排在江南應付嶺南家族和苗寨叛亂的,幾十年沒得根治,還讓東王成了雄踞江南的臥龍。怪不得何先生說要陪著東王到嶺南去。
許迎精神實在有些撐不住,昏昏欲睡。婦人道:“小兄弟只管睡,姐姐幫你看著她?!?/p>
許迎點點頭,把匕首給了她,然后囑咐讓閑兒也盯著,許迎則稍稍打盹,睡覺也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許迎是在馬車的晃動中驚醒的,許迎睜開眼,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馬車不知為何也停了下來,好在寧書老老實實也睡著了,閑兒正看著自己,而婦人則焦慮的看著窗外。許迎從窗口看出去,外面全是些穿著怪異的山野之人。
“車的留下,錢也留下,人也留下!”一個尖嗓子的邊淫笑邊喊道。
婦人道:“外面可是綠林上的好漢?奴家與清風寨的孫寨主有些交情,幾位好漢能否通融一下,錢雙手奉上,只求能放我們過去!”
尖嗓子的大笑:“不巧,我就是孫寨主!”
外面一片哄笑。
婦人嘆口氣對許迎道:“沒辦法,遇上一群不開眼的無賴!怕是要有麻煩!”
只覺得馬車車篷頂上被人用重物敲打,只敲打兩下就快轟塌,許迎只好挾持著寧書與婦人、閑兒下了馬車,周圍都是騎馬的山野盜匪。其中一個看起來力大無窮,臉尖尖的,三四十歲,居然抱著一根大樹樁往車頂上砸奸笑著便是那尖嗓門的聲音。其他個個看起來都不好相與。
“呦!嫩娘皮的,三個,有福了!”
一群人涌了上來,許迎三下兩下把七八個沖的快的打退。尖嗓門的扔掉樹樁騎馬向許迎撲了過來。許迎與他對了一掌,原本是運滿真氣得到一掌,沒想到這一對氣血翻涌,右手也像是被震斷。
許迎忍住巨大的眩暈,心說這是高手。
其他人一擁而上,這次許迎無計可施,只能眼看著自己和身邊的三個女人被他們綁了起來。
五人被綁了扔在去了頂破了半邊的馬車上,包袱和身上的錢財早就被這些人搜了去。馬車被押著到了一個小山上,山間有一寨子,也沒寫名。五人就被他們押到一個空的柴房門口,柴房連窗都沒有,門被鎖了上去。
“兄弟們,喝酒,誰最后喝倒來跟這三個小娘皮洞房花燭!”
一群人興高采烈的去喝酒了。
閑兒聽說要被這些人侮辱,嚇得直哭。婦人倒很鎮定,只是從門縫看著門外,有意無意說一句:“這些人不簡單!”
許迎對這些人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們不像是要害自己,倒好像是來幫自己的。
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外面的人居然個個喝的醉倒了,一個都不起。更不要說來什么洞房花燭。
這分明是在給機會逃走。
許迎運力震開幫手的繩子,把靴子里藏的另一把匕首也拿出來,割斷除寧書外其他人的繩子。撬開門,正要走,卻發現寧書在那里呼痛。
“臭婆娘,不逃想一次嫁二三十個相公?”許迎還以為寧書想?;印?/p>
走過去借著月色一看,才發現寧書的腳踝紅腫一片,像是扭傷。倒好像是被那些強匪做的。
許迎顧不上多想,把寧書五花大綁,然后扛在肩膀上。匆匆往山寨外面逃去,然后下了山。
因為怕被這些人追上,一路上盡走野地,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扛不動的時候就讓和九扛一會,等諸人累的上氣不接下氣,這才停下來休息。
如今正是夜半之時,不見月色,整個狂野都是野獸的嚎叫,令人生寒。閑兒受了驚嚇,身體不住的顫抖,許迎把身上的外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讓她靠著自己,而把寧書棄在一邊,不去理會。
“這天挺冷!”婦人收緊衣服,輕嘆道,“要是姐姐也有這么個貼心人給披上件衣服多好!”
旁邊的和九趕忙脫衣服。
婦人一笑:“不用,我只是隨口一說,和九,你去找些柴火生火取暖!”
和九為難道:“大掌柜,若是被發現,可如何是好?”
許迎道:“如今荒山野嶺,那些人要追早追來了,現在更重要是的防著野獸,生生火不僅取暖,野獸也不敢近身!”
和九去了一會,不長時間便抱著一堆干樹枝回來。找了快空地,用干草生了火,不長時間,火堆便生好了,空氣也似乎溫暖了許多。
借著火的明亮,圍坐在火堆旁的幾人關系似乎也親近了些,閑兒死死抓著許迎,而婦人的目光一直落在閑兒身上。和九搓著手烤火,而寧書則半跪在地上,她是最不合群的一個。
“夫人,我們是不是商量一下接下來怎么辦?”許迎道。
婦人嬌笑:“小兄弟還來問姐姐?姐姐是個婦人,你恁大本事,姐姐要事事靠你才對,你說去哪,姐姐便跟著?!?/p>
許迎這可為難了,這話聽在閑兒耳朵里,胳膊抱著許迎的勁也大了幾分,目光帶著少許的幽怨和敵視看著婦人,而寧書則一臉的不屑。
又過了一會,寧書突然坐立不安,半天后才支支吾吾道:“放開我!”
許迎像是聽到最好笑的笑話:“放開你?寧大小姐,你不是傻了吧?你現在可是囚犯!”
寧書一臉為難道:“我……我要出恭!”
許迎這才想到她一天一夜沒方便過,不過故作聽不到,手扶著耳朵大聲道:“寧大小姐說什么?我聽不到!”
閑兒以為他真聽不見,抬起頭:“許大哥,寧小姐說要去茅房!”
許迎走過去解寧書的繩子,卻不解她幫手的繩子,這樣她也不能妄動,道:“我要看著你去!”
寧書大囧:“不……不行!我是女兒家,你怎能……”
荒郊野嶺的,她想跑也跑不了。許迎招招手讓閑兒過來,讓她去稍微幫忙?!叭羰撬襾y動,你便回來,我去收拾她!”許迎說完兇惡的看了寧書一眼。
婦人道:“和九,你便去看著,遠遠隔著,要是她對丫頭不力,你上去幫把手!”
和九領命一同過去。
許迎看著婦人,知道她支開和九是有話要說。照理來,她要甘心冒險綁著自己,連她的姓名還不知,是該私下里好好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