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日,城里也斷了糧,許迎站在城樓上,看著下面的難民,實在不知該如何安置。難民中有力氣的也停止撞門,而是拿著削尖的竹竿憤怒的看著城樓,一遍又一遍重復著放糧,殊不知城里人也開始挨餓。閑兒守在許迎的身邊,默然不語。
悲天憫人,生為他人,死為自己。
遠遠的,有號角聲傳來,等近了,才發現是身著朝廷軍服的官兵。官兵到來,原本想鬧事的難民也住手,只能任由官兵通過,難民被分成若干的方陣,等難民都稍微安置好,才來叫關叩門。穿著朝廷的官府,許迎不知道是皇帝的軍隊還是東王的軍隊,一時門洞也清理不出來。只能這么干耗著。
等許迎看到騎在馬上的何先生,許迎這才仿佛看到曙光,趕緊叫人去搬西門這面堵門的重物。過了快一個時辰,官兵才算入城。
官兵不僅帶來了糧食,還有御寒的衣物和藥物。難民總算入城,城外的難民也算有了安置。許迎與何先生在此重逢,卻發現疏遠了很多,兩個人在一起,看著沿街到處是難民,沉默良久。
何先生嘆道:“沿途發現被亂民占了不少的城市,所謂的義軍有數萬人之多,到處燒殺搶掠,與那土匪無異,我以為你會讓難民進城,那恐怕就看不到你了!”
“先生何故讓我到典州來等候,難道先生早就知道這里發生大水?”許迎見閑兒正在照顧那些死了爹娘的孩子,想上前幫助,卻邁不開步子。相比于閑兒的淳樸,許迎發覺自己更為冷血。
“早先知道這里發生大水,想讓你來幫助賑災,并且特地在沿途的城市打了招呼,讓他們開倉放糧。沒想到此時才知道那些糧倉都是空的,官吏左右搖擺,誰還記得這里有災民?”
許迎詳問才知道,以往江南各城為了粉飾太平,均報告說城里大小糧倉堆滿糧食,足夠當地百姓吃上幾年,原來都是空殼子。真遇上了災荒,別說賑災的糧食,連官員自己的糧食都沒的吃,官吏都紛紛逃難去了。而這一次的難民大約有幾十萬人,除了城外的大約十萬,其余的都散布在周邊各城,有的甚至組成義軍攻破城池,燒殺搶掠,一路往北。
而此時東王已經與新皇達成了和解,只要東王仍舊忠于朝廷,可以不解除東王江南的兵權,繼續讓他經營江南。其實這也是新皇的緩兵之計,至于那忠于朝廷的話不過是場面話。誰都知道這對皇叔侄再也不可能真正和解。
新皇被迫讓步的原因有三,一者是來自朝中各方的壓力,尤其是那些列土封疆的皇姓王爺,二來是江南的天災人禍,義軍遍起,若再如此纏斗恐怕大夏江山不保。最重要的是北方的鮮卑族虎視眈眈,趁著江南的亂事一舉拿下河套地區,北方的戰爭一觸即發,已經到了要聯手對外的地步。
說完這些,何先生還帶來了一個讓許迎吃驚的消息:“這一次你回蘇州,便與紹郡主成婚!”
“啊!這是為何?”冷薄嫣雖然處處幫著許迎,好似夫妻,對他也算敬重,但許迎畢竟與她沒有感情,如此匆忙結婚,就好像被人趕著上架一樣,說不出的別扭。
“這不僅是東王的意思,也是為你讓你守住心性,如此一來,東王對你的戒心也會減少。否則你處在權力夾縫之中,早晚成為東王和當今皇帝的眼中釘,除你而后快!”
許迎想想也是,雖然自己不想涉身權力之爭,但說到底他與何先生交好,等于是嘉潁帝的遺臣,兩面敵對。若是娶了冷薄嫣,至少東王會把自己當成自己人,如此一來也等于有了個強力靠山。
可是自己又如何向蟬兒交待?便是決心要與自己廝守的閑兒,也不見得會忍受。雖然這世界三妻四妾本屬平常,但妻妾分明,妻便是妻,妾便是妾,一切在官府的備案文書上都有詳細的標明。一人只可以娶一妻,這是朝廷明文法度規定。閑兒或許會接受妾的身份,但讓蟬兒當妾,她不跟自己拼命才怪。
但這件事似乎容不得商量,許迎只能另想辦法。在他眼中,最后的辦法就是帶著自己心愛的人一走了之,這樣也省卻了不少麻煩。
這次東王和冷薄嫣并未一同前來,何先生特地先去見過寧書,確定她沒事才放下心,畢竟東王與皇帝和解,寧書可以說其中一個關鍵人物,若是寧書被害,皇帝再怎么說也會問責。到時候東王一定會治許迎的罪。寧書知道東王與皇帝和解的事,分外得意,尤其拿一眾盛氣凌人的目光看著許迎,就好像要把許迎看扁一樣,許迎已經見怪不怪。
到了晚上,才見到慶怡的人,來到院子里卻不進去,許迎迎出來,慶怡有些疑慮。
“夫人,這一下午沒見你,何先生如今便在屋里,你不是想見他?”
慶怡遲疑道:“先生對奴家有成見,怕先生不肯見我!”
“放心,先生和善,必會見夫人。”許迎雖然如此說,但卻何先生到底對慶怡有何成見。看慶怡遲疑走進屋里還特地關上門,知道不想讓自己知道,便不去理會。等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慶怡才從屋里走出來,臉上還有淚痕。
“夫人,你沒事吧?”
“沒事!”慶怡摸摸臉上殘留的眼淚道,“聽聞公子要成婚了,要恭喜了。”
許迎嘆口氣,道:“實不相瞞,我與紹郡主么誒呦感情基礎,如此成婚也不過是政治婚姻,談不上恭喜。”
慶怡或許是第一次聽說政治婚姻這詞語,想明白了淡淡一笑道:“男人成家立室總算是一個開始,齊家才能治國,方能平定天下。先生也是希望公子能早些能以蒼生為己任。”
許迎苦笑道:“我就是一閑云野鶴,身都修不好,談何齊家治國?不知夫人是否一同北上回蘇州?”
慶怡搖頭道:“明日便要一別,典州這里將會有新的官吏接受賑災事宜,奴家也好回老家看看,若事情順利,說不定會早早見到公子。這一路上與公子同行,獲益匪淺,也算與公子有些緣分,來日放長,恐怕少不得與公子交際的機會。”
許迎知道她只是在說送別話。不過想到要與一路上陪伴了十幾天,也算共經生死的慶怡說再見,心中難免感傷。如此這一別,回蘇州就要成婚,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